徐爵说完，冯保的脸上却并未露出大喜之色，反而变得凝重起来。犹豫着道：“此计虽妙，但似乎太过了些，咱家再考虑考虑吧。”

    徐爵见冯保这般神情，知道他下不了决心，不免有些焦急，忙道：“老爷，今颓势已现，若不能及时止住，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啊。”

    “此事牵涉重大，一旦发动，再无回转余地，必得慎之又慎。”

    “老爷~”

    “哎~，还是再看看吧。”冯保疲倦地摆摆手。

    徐爵无奈，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招绝户计实在过于狠辣，老爷一时之间恐怕难以决断。只得起身向冯保施礼告退，离开了值房。

    他给冯保出的主意，是建议冯保找人伺机将张四维斗垮潘晟的手段向万历揭发。那些攻击潘晟的言官，大都是万历五年的进士，全拜在张四维门下。

    只要把这层纸给捅破，张四维绝对逃不脱结党营私的罪名，丢官去职那是一个稳。而张四维那些盘踞于科道言路的门生弟子，也会被一网打尽，到时候自家还能借机安插一批亲信进去，自此便可无忧矣。

    但在冯保看来，这一招实在太过头了，大违政治斗争的潜规则。官场之中，谁不是任用私人，攻击异己，无非是手段有高下之分而已。借此攻击张四维，等于打了所有人的脸。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既算事成，也肯定是个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局面。张四维倒了，自己同样会被人人痛恨。以自己在外廷的势力，哪怕把住言路，也绝对堵不了所有人的嘴，自己屁股底下那一堆屎，迟早得被人翻出来。

    最让冯保担心的，就是自己如果使出这一招，还不知万岁爷会怎么看。若是因此对自己心生芥蒂，那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然而，冯保还在迟疑不决的同时，张四维却在抓紧时间大举布局。初秋的七月，他已然在朝堂之上取得了累累硕果。

    一份份关于人事变动的奏疏送进宫去，毫无例外地获得了皇帝的认可。

    升礼部右侍郎陈思育为礼部左侍郎，

    翰林院侍读学士陈经邦为礼部右侍郎，

    升吏部左侍郎杨巍为南京户部尚书，

    左春坊左赞善沈鲤翰林院修撰，

    翰林院侍读罗万化为右春坊右谕德俱兼侍读，

    翰林院修撰王家屏为司经局洗马兼修撰各掌管各坊局印，

    翰林院编修沈一贯为左春坊左中允与五品服色……

    这些官员的品级都不太高，此外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所有人都不在张居正所推荐的那份名单之内。

    但万历却根本意识不到这些，作为一名穿越者，他的夹袋里没有现成人选，对他来说，提拔张三与李四，根本没有区别。

    而在熟悉朝堂旧事的人眼中，这其中有很多人在张居正执政期间都久不得志，甚至被边缘化了。

    这样一来，就不难得出结论：新元辅是要另起炉灶。

    于是等到申时行次子用嘉成婚之日，一班张居正的旧人借着贺喜之名，很早就来到申府，找申阁老商议此事。

    申时行是张居正的门生，亲家徐学谟也是张居正的铁杆，所以在这些人眼中，申时行就是张居正天然的接班人。

    虽然新娘子还没被接过来，但申府内外已然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不过内院书房之中，申时行与张学颜、曾省吾、王篆四人却都是一脸的严肃，哪有一点喜庆之气。

    几人谈了一阵子，一致认为情况很不对头，尤其是吏部尚书王国光，已经很明显地倒向了同乡张四维，不然张四维的人事安排绝不可能落实得这么干净利落。

    “王汝观首鼠两端，实在太令人不齿了。”曾省吾头一个忍不住，出声大骂起王国光来。

    王篆身为吏部侍郎，对其中内情更加了解，也跟着轻蔑的一笑，道：“诸位可知，昨日他还授意，又要提拔一个人。”

    几人都是一愣，忙问道：“谁？”

    “就是王学甫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王谦，他竟要将其收进吏部做主事。”

    这王谦不学无术，背着个荫补的职分游走于官场民间，亦官亦商，是京师有名的政治掮客。这几位大佬都与王崇古相熟，对王谦的情况多少知道一点。一时之间都是义愤填膺，忍不住又要大骂起来。

    申时行听着三人的抱怨，一直没有多说什么。他心中非常纠结，一方面他现在与张四维相处得还算不错，另一方面则是自己身上洗不掉的张居正接班人的印记。这样一来，就使得他既不愿带头反击，又无法坐视不理。

    正左右为难之际，就听得家人来报，元辅大人到了。这下子书房内的聚商再进行不下去，几人忙分先后来到外面，申时行更是急急忙忙赶到府门外迎接张四维。

    不多时，申时行与张四维有说有笑地把臂入内，院中的所有宾客纷纷上前见礼。张四维笑着摆手道：“今日老夫与诸位一样，都是来讨一杯喜酒喝的。各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态度之和蔼，令人如沐春风。

    随着时间的推移，宾客越聚越多，不但朝中有点身份的文武大员统统齐集，定国公徐文璧也领着一群勋贵前来道贺，申家府上冠带云集，真跟开小朝会一般。

    就在这时，申府的管家急匆匆跑进堂内，向老爷禀报：“潞王殿下与冯大伴来了。”申时行与堂上的一群贵宾都是大惊，潞王殿下亲来，怎么也不提前告知一声。

    不过眼下管不了那么多，申时行与张四维等人忙一齐来到府外，只见府门外已停着两顶小轿，一群便衣侍从守护在周围。

    冯保一身文士打扮，站在前面的轿子旁，见申时行等人出来了，才挑开轿帘，请潞王下轿。申时行等忙上前拜倒行礼，申时行道：“殿下亲至，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罪过。”

    朱翊镠伸手虚抬，道：“各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谢殿下。”

    待众人再拜起身，朱翊镠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书生装束，笑道：“阁老，皇兄要小王以令郎同僚身份前来道贺，不可事先通报。圣命难违，还请阁老见谅。”

    哎，王爷就是王爷，哪怕一身破衣烂衫，做臣子的也不敢失了礼数。申时行忙朝着紫禁城方向大礼参拜。“天恩浩荡，微臣父子感激不尽。”他心里明白得很，皇上这是怕事先泄漏，又会引来臣子的劝阻。

    众人陪着潞王与冯保进府，府内又是一阵乱哄哄的磕头行礼。真要算起来，今天来参加婚宴的宾客中，好多人磕的头只怕比新郎新娘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