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好冷。
寒意仿佛从骨髓里透出。
手和脚,都冻得麻木了。
感觉就像是在江州冬日里,明明已经浑身上下裹得厚厚,内衣里面却湿漉漉的,只有不停活动才能感觉到体温上升,若是坐着,两只脚就像是失去了知觉。
“都,都五月的天了,怎么还这么冷”,瑟缩着,往火堆靠近,三十来岁的男子燕宏,虽然走南闯北了十来年,未曾积累下不菲身家,毕竟见多识广,隐隐觉到了不对劲。
少年一离开,自己就浑身发冷,还有在长路车上,左手位子上明明空着,却听到了幽幽的声音,以及似是梦魇中见到的灰白色脑浆涌动的景象。
鼻子中仿佛闻到了一股尸体腐烂的臭气。
“你为什么还活着?”
那声音似在耳边回响。
“下来陪我吧……”
“太安静了,没有人陪我说话……”
恍恍惚惚间,衣袖突然被人拉下一下。
燕宏蓦然回神,耳边梦魇般的呢喃声消散。
额头上的汗水涔涔。
“你没事吧?”声音娇柔。
燕宏的眼神还有点发直,转头却见是那白衣女子,轻轻缩回了拉扯自己衣袖的玉手,眼神中却若有深意,似是看出了什么。
他闻到了头发被烤焦的臭味,皮肉火辣辣的疼。
两只脚,就站在了火圈边,只剩一步就能踏进篝火堆,热浪扑面而来,大叫一声,往后倒退,一跤摔倒在了地上。
篝火堆上的乘客,原本正在大叫,让他别往火里走,发出了哄笑。
寒意蓦然又覆盖了心脏。
“下来陪我吧……”
原来说的是这个意思。
让自己被烧死。
烧死了,自然能够下去作伴。
喉结上下滚动,唇舌干燥无比,他的眼神,落在了白衣女子身上。
刚才那个眼神,印象深刻,她看出了什么?
自己身上,是不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燕宏忽然想起,在长路车上,换了座位,坐到了年轻人身边后,再没有出现过异常。
白衣女子对待年轻人的恭敬异常的态度。
各种迹象串联起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
刚刚吐出了一个字。
砰,一个巨大的沉闷的声响。
啊……有两个女人发出了凄厉尖叫。
血,混合着灰白色的脑浆,噗,喷射出来,溅射到了篝火堆上。
滋滋滋,火苗蹿升,血浆和脑浆在火堆上沸腾灼烧,冒出了一股香气,那是人的体液、脑浆烧熟了的味道。
咯咯咯,有声音尖尖的笑。
一个脑袋霍然裂开两半的尸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是司机……”倒在地上的尸体是这辆长路车的老司机卫劳忠,脖子上的护身牌子还在晃荡。
“好香,好吃,咯咯,真好吃……”一个身影在倒下的老司机身后,一只手里握着一把斧子,血液和脑浆还在斧刃上跌坠,滴答滴答落到地面,像是下着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那身影的脑袋上的嘴巴裂开成了一百八十度,左手捞着一把脑浆放进了嘴里,猩红分叉的舌头灵活地在手上舔舐着。
尖叫声,惊呼声响成一片。
乘客们连跑带爬,远远地逃离人影身边。
黑暗中,道路边的两侧,似乎有低低的笑。
阴冷的风一阵阵吹拂。
面容凶恶的男人刚刚跑出几步,脚底忽然被一只手握住了,滑倒在了地上。
啊……救我,求求你……
斧子落下。
一条大腿连着根和身躯分离。
鲜红的血,像是细细的喷泉,从血管中喷射出来。
求救声变成了痛不欲生的惨叫。
男人的两只手在地面上抓动,十个指甲都翻了面,眼睛里只剩下了眼白。
缺了一条大腿的身躯还在往前爬行,十指上的皮肉磨光了,露出了白骨。
那个身影的脸在篝火的微光中明暗不定,看不清模样,只见它抓起了断落的大腿,猩红长舌一舔,血泉卷进了嘴里,两排尖利的牙齿开合间,咔擦咔擦咬着大腿上的嫩肉。
“放在火上烤烤更好吃。”
随手把啃了几口的大腿一扔,追上了爬行的男人,咯咯笑着,猛地从后扑了上去,一口咬上男人的脖子。
咔擦,颈椎骨断裂了。
……
呼。
一口冷气,吹上了脖子。
咯哒咯哒……
上下排尖牙摩擦的声音,近在咫尺。
一个人影,伛偻着腰,缓缓贴近了前面的身躯。
两手干枯,十个指甲漆黑尖利,
“是人是鬼?”少年忽然顿住了脚步,扔掉了手上的角羊,脚步一错,转身直面,“还是妖怪?”
画风陡然转变。
贴上来的人影灰白色的脸皮堆满了一层一层的皱纹,两只眼睛里冒着绿色的阴火。
似是被少年的动作吓了一跳,伛偻身影颤了颤。
从那满是皱纹,仿佛已经七八十岁的老脸上,依稀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竟是老司机的小舅子。
咯哒,尖利的獠牙伸出了唇外,卖票的“小舅子”绿火阴森的瞳中,露出了一抹寒光。
一只手捏住了一张符纸,另一只手握住了一柄小剑。
剑很短,不过一尺,更像是大号的匕首。
双手拢在袖子里,往后退开两步,刚才一转身,差点就来了个脸贴脸。
“跟着我很久了,累不累?”
余羽并不介意和白衣女鬼来个面贴面,权当是锻炼“心性”、炼心绝欲,但乍然见到一张七八十岁的老脸,差点就要唇齿相接,忍不住背上发凉。
转眼间,离开海州中城已经七日,一路辗转乘车,风尘仆仆,白天行走,晚上住店,但从第三日起,隐隐就觉得背后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如芒在刺,如鲠在喉,那种背后总有两道阴冷目光注视的滋味,隐隐就和在小巷子里撞上了阴乌近似,总觉得浑身都有阵阵凉意,惊悸感并没有前次般强烈,但谁会喜欢被人如此偷窥?
灵机一动,每到晚间,他放出了令冬寒准备的“炼心关”考验白衣女鬼,若是鬼物,总对鬼物的靠近格外敏感。
此后两天,风平浪静,直到今天长路车故障频发,余羽就有了预感,怕是有事将要发生。
随着余羽后撤两步,“小舅子”挥出的利爪撕裂了空气,落到了空处。
心神一动,仿佛自然感应,顺着利爪落空之际,余羽忽然向前抢进两步,左手中的辟邪符顺势激发,放射出了金光。
啪,法符贴在了“小舅子”额头上。
黑暗中,两道绿光猛然从对方的眸子里射出,张嘴发出一声凄厉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