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子，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又犯蠢？当今世代，只有倚靠权谋和实力才能成功，理想算什么？不过是弱者失败的借口罢了。”曹忆虚弱的脸上带着不屑一顾的神色，讥讽道。

    马瞬却也不恼，因为他知道，到底该怎么说才能一击正中眼前这位公主殿下的心房。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句诗，公主应该记得吧。”

    曹忆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当即道：“这是祖父的诗，你究竟想说什么？”

    马瞬轻松道：“我就是想和你谈谈你的祖父——魏武帝、曹操，我对他的了解恐怕并不下于你。”

    “曹孟德起于黄巾之乱，目睹战争给苍生大地带来的戕害。后来董卓挟持天子，他行刺不成，遂在陈留首倡义兵，号召天下英雄共讨董贼……这时候，难道他没有理想么？”

    “这……”曹忆正待开口，马瞬却不给她答话的机会，接着说道：“董贼死后，帝星失位，曹孟德迎献帝于许昌，行屯田策，发求贤令，方得以先后平吕布、降张绣、除袁绍，一统河北。许昌城中，他与先帝青梅煮酒论英雄；碣石山顶，一首《观沧海》亦有包囊宇宙之雄心……这时候，难道他没有理想么？”

    “……”面对一个敌人对自己的祖父如此盛赞，曹忆竟然突兀地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时代陵替，当年袁本初四世三公，何等显赫尊崇，偏他曹孟德不与之同流合污，奋起而抗，彻底肃清了整个袁家，这才换得中原这数十年的和平。他求贤若渴，蔑视礼教，推崇法术，唯才是举，枉你身为他的孙女，却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此举背后的伟大理想！”

    “祖父的……伟大……理想……”曹忆失神地呢喃道。

    “那就是不惜与天下豪强为敌！不惜与天下士族为敌！最终创造一个法家寒门时代的雄心壮志！”

    马瞬的声音如同当头断喝，将曹忆从思索中惊醒，但片刻之后，更洪亮的声音接着响起。

    “但是，你们这些后生晚辈做了什么？曹丕亲近士族，接受陈群九品中正制，求得不过是华歆的一篇劝进表……呵呵，他知不知道，他这么做不仅完全摧毁了他父亲毕生努力的心血，还给你们曹魏埋下了深远的祸根……”

    曹忆憎恨着曹丕，此刻自然不会跳出来说什么“天命攸归”的冠冕堂皇之词，反倒是静静地听着，心底还莫名地浮现出一丝认同。

    “……现在你们的朝堂之上，想必一水的都是什么‘三朝老臣’吧？你有多久没见过寒门子弟入仕皇宫了？那些个世家大族拼了命的将族中的子弟安插到庙堂之上，他们的能力如何，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你们曹魏是一个失去了最初理想的国度，任由这些宵小祸乱朝纲，一旦曹氏宗族的权臣失势，那距离改天换日，也不过就是一步之遥罢了。到时候，你们曹家人当年怎么对刘家的，可就别怪人家怎么对待你们……”

    马瞬的声音越落越轻，直至四下悄无声息。

    但言者有心，听者更是有意，这些想法原本就与曹休的遗言暗合，更已深深地植入曹忆的脑海中，成为最重要的那口警钟，此刻她的瞳孔倏然放大，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后他们曹家的下场，那或许是一场无比凄惨冷清的谢幕……

    看着曹忆这副失了魂的模样，马瞬知道自己成功了。

    出于对历史的了解，他知道将来取代曹魏政权的就是世家大族的代表——河内司马家，然后建立的西晋，会是中国历史上最崇尚奢靡享乐，也是王族之间相互攻伐最混乱的朝代。

    而这一切，都来源于司马家的夺权委实来得太过容易……

    高平陵之变，司马懿窃取曹魏大权；擅行废立，司马师站稳脚跟；攻灭蜀汉，司马昭的威望已是无人能及……那么接下来，司马炎接受禅让，登基称帝，建立西晋也就显得顺理成章。

    马瞬虽然并没有言明，但却已经在刻意引导曹忆去思考这以后会发生的一切，毕竟从历史的脚步来看，最应该阻挡的是士族时代的复辟，在历史可怕的惯性面前，大汉和曹魏甚至能够成为共同抵抗这一潮流的盟友。

    “你或许说得很对……”沉默良久，曹忆终于开口道：“但是，大魏有你这样可怕的敌人，陛下将朝夕不得安枕，我必须在这里……杀了你！”

    说着，曹忆颤巍巍地拄着流彩剑从地上爬起，一步一步地走向马瞬。

    “喂！你……你想干啥，你别冲动啊！”

    马瞬惊愕地看着这个美丽的死神向自己走来，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竟然还是难逃杀身之祸。

    他尝试行动，却发现自己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唯有使劲向后挪动，希望与那个女人拉开距离。

    但一个走，一个爬，终究还是会有相遇的时候。

    曹忆已经下定了决心，她的脚步愈发坚定，眼前这个十岁孩童如果轻易被放过，那迟早会成为大魏的心腹之患，她必须趁着他还没有腾飞之前就让他坠落。

    不然，曹忆预感，总有一天，大魏恐怕会毁在这个小子身上。

    “抱歉，受死吧！”

    曹忆将流彩剑高高举起，俯视着马瞬无力的身躯，他想起孩提时听祖父说过吕伯奢的故事，还有梦中杀人的笑语，最终摒弃了一切的情感，狠狠地将剑劈下。

    “贼徒！休伤我瞬弟！”

    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骤然一支冷箭自林间破空而来，裹挟着风雷之势，一箭射中曹忆右肩。

    曹忆本已是强弩之末，中箭之后闷哼一声，向后仰倒下去，双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一连串的变故，令自知必死的马瞬猛地睁开了双眼，内心翻涌起劫后余生的狂喜，当即回头看向冷箭来处。

    那里，一个满身血污的高大青年，正立在一颗树旁保持着射箭的姿势，一杆有些弯曲崩坏的钢枪插在地上。

    见得马瞬望来，青年咧嘴一笑。

    “贤弟没事吧？姜大哥来晚了。”

    马瞬发誓，这绝对是他此生见过最帅的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