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实现？

    仔细思索一阵，宇空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

    共产主义社会之所以能存在，首要前提就是资源必须丰富得接近于无限，从而才能满足人们的任何需求。

    但在矩阵中，所谓的资源丰富，是因为里面的一切都是虚拟的，本质上不过是一些神经元活动信号表现形式，这才能无限供给，人们需要通过幻想区实现的各种欲望同理。

    这一切的背后，支撑这个幻境运行所需的，不过是一些维持运转的能量，以及保证其中的居民的生命活动的营养物，于宇空目前的生产力不过九牛一毛；

    但如果把它们搬到现实，不谈幻想区中各种天马行空的展现想实现需要什么样的技术条件支撑，单是在这荒凉的牛郎星系营造出一个现实区一样的生活环境，所花费的资源，宇空稍稍一算，至少就需要上千个矩阵的投入量！

    宇宙中，资源是有限的，共产主义社会绝对不是二级文明的技术水平能实现的，而宇空现在制造出来的这个社会，完全是通过虚拟现实这种取巧的手段。

    这个社会，就像矩阵本身一样，不过是一个镜中花，水中月的幻境，甚至……生化矩阵这种东西，实际上都不是二级文明有条件能实现的。

    它对计算力的要求非常高，寻常的机械文明，别说二级，就是像渊庭文明那样的三级文明，都很难支撑得起这种链接神经元的运算量。

    宇空之所以能造出它，完全是依靠生物文明的一些特性。

    与机械文明不同，由于主要科技树是关乎生命本质的生物学，使得生物文明对比机械文明有一种优势。这种优势，就是生命体自带的某些天赋，一些机械文明到高级阶段都很难实现的科技，生物文明可能由于这些天赋在很低级的阶段就能实现。

    比如永生，机械文明在这方面可能三级都不能实现，但某些生物文明，由于其生物的dna，天生就没有限制分裂次数的端粒，细胞能无限分裂但又不像癌细胞那样会破坏平衡，可能在0级，甚至进化出文明前就实现了。

    再比如，这次制造矩阵，宇空就利用一种生物文明开发脑域的手段，让其中每一个居民的脑域中生出类似清明梦（注：清明梦是做梦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做梦，并且还能一定程度上控制梦域的一种梦，出现条件完全不可控，但能通过一定程度的催眠实现）的梦境，利用分布式计算的手段，将大批计算量散开，分摊到每一个追随者的大脑，再将这些计算单元利用特殊神经元链接起来，再配合一些等于生化智脑，超高速运算的神经元计算机才实现。

    （注：虽然有能链接一切的赛斯特计算机，在造物中可以不制造作为计算单元的细胞或者由其聚合起来的计算器官，但这玩意毕竟是不能完全解析出原理的黑科技，万一有一天死火趴窝了，细胞间缺乏协调崩溃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他在所有的作战单位中都造了备用的，类似大脑的计算器官）

    还有赛斯特计算机。

    这个不过拳头大，呈椭圆状，内部中空，完全没有一点数据，纯粹拿来运算的东西，完全是个谜。

    它的原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本身材质也无法解析，因为这东西似乎有防御手段，哪怕宇空的心灵侦测都无法看透或解析有关它的一点信息。一眼扫过去留在识海中的景象，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便是一个看不见一点光芒的纯粹黑洞。

    但是，它却又有着堪称无穷无尽的计算力，其之庞大宛若一汪永远也看不见边缘的瀚海，并且不需要任何能源供给就能运转，还能同宇空的意识相连，让时时刻刻都在让试图解析，但却无果的他不得不高呼，这不科学。

    一直以来，这个东西可以说是宇空除了进化方程式之外，第二大的外挂，正是仗着它他才能肆无忌惮地分裂不怕细胞失控，并且在作战等方面，拥有绝对精确的控制力度。

    虽然现在宇空有备用手段了，对它依仗没那么大了，但一直以来习惯了方便，在很多方面还是离不开它的，矩阵的制造与运转，至少有三分之一超纲的计算需求，都是挂在它这儿的。

    由此可见，共产主义社会，是完全不应该出现在二级文明中的，而它之所以还能在这种条件下出现，只能说……嗯，当初共产主义理论的发明人，受时代限制，没想到世界上居然还有类似生化矩阵的这种，等同作弊器的虚拟现实技术，能在文明没有到达到共产主义所需的生产力的时候，就能取巧让人这种本质上不过是为了感觉而活的生物，拥有同真实生活中的共产主义社会一样的享受。

    纯粹真实的现实，还是能带来与现实100%相同感觉的虚幻，人究竟该为了什么而活？

    这便是迈娅的问题引申出的深层内涵。

    而她对于宇空的问题的解释，也随即提出。

    “我们现在的社会，虽然在感知上，已经是共产主义社会了，但真实生产力上并不是，而生产力不是，也就意味着一样关键的东西，不是共产主义的水平。”她接着说“这样东西，就是知识。”

    “知识不够，人的精神境界也就达不到真实的共产主义社会所需要的要求，但是又不合时宜地通过感触接受到了与共产主义社会无二的东西，长期下去自然而然地会生出各种各样的思想问题……”

    “比如，因为享受过度，经历过多而带来的伴随着自杀，甚至灭世的厌世情绪，这种情绪因为幻想区还没有无限开放，在矩阵中暂时还不明显，但已经开始出现苗头了，所以组长您不无限地开放幻想区的决定是十分正确的……”话说到这，迈娅还不忘拍一句宇空的马屁“而您所说的那种问题，其实也是这方面的问题……”

    “虽然他们看似享有一切，但这一切的本质，不是他们凭借自己的本事赚取的，甚至可以说是组长您完全无私地施舍的，所以他们才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仰望的心态，导致理性丧失。”

    原因陈述完后，她提出了建议：

    “而想解决这种问题，我认为，矩阵的运转应该一切照旧，但必须鼓励人们回到现实中去，比如以开放幻想区为诱饵，让人们渐渐走出矩阵的依赖，到现实中去生活。”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正确地认识到自己的状况，渐渐开始转变思想，我觉得可以先让一小部分人进行尝试，这样一来，就算尝试失败了，还有矩阵这个地方可以作为后路，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不同于前面两个完全不可行的，迈娅的分析要理性许多，可是……所谓的可行，也仅仅只是理论上可行，真做起来也是困难一堆。

    还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星际殖民就像早期的大航海时代，看似浪漫，但却充满了艰苦，平均的生活水平别说同矩阵相比了，就是比起曾经的地球甚至都差得多，而且很容易就会尸骨无存。

    现实如此残酷，想要人们回归，说着容易，但是要用什么样的办法呢？

    自愿，在宇空看来，习惯了矩阵中舒适生活的他们，恐怕不会有几个愿意选择的；

    如果强制，则无疑会引发强烈的不满，何况……要人出来，总得有个目的吧？宇空让他们出来干什么呢？

    工作？有噩梦军团，他不需要人类工人这么低效率的劳动力，因为光是在恶劣的外星球，外太空环境中给他们准备维生设备的花费，估计就比他们能创造的价值还高，完全就是浪费资源；

    脑力劳动？这在矩阵中通过互动区就已经可以实现了，放出去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或者干脆就是搞个类似军训，忆苦思甜的教育，让他们感触干出？呵呵，曾经在地球，还是人类，刚上大学的时候，宇空也不是没军训过，可最后的结果，除了当时那几天锻炼了一下，一结束关于它的东西三天内忘了个一干二净，放在这里这些人的反应绝对比他好不了多少。

    何况，想搞这种东西，用矩阵也一样能搞，还节省资源，放出来实际上又是脱了裤子放屁……

    ……

    由此看来，迈娅的建议虽然比哈尼的和莫剑锋的合理，但也仅仅就是合理罢了，站在宇空的角度看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他依然感到有些满意。

    “还有没有别的了？”

    矩阵，高坐其上的投影点了点头，问道。

    “有！”

    依赖于良好敢说话的氛围，很快又有人提出了意见。而且，这一回，破天荒地，竟然不是再对前者全面的驳斥了。

    “我觉得迈娅小姐说得对，有很多东西，不是现在人们的思想境界可以接受的，否则肯定会出问题。”新的一名发言者道“但是，我跟她的观点不同，我认为我们不必回归现实，也没必要削减福利，而是应该削减一样这个阶段不该有的东西。”

    “这样东西，就是生命。”他接着道“生老病死，乃世间规律循环，以人们现在的精神境界，还不足以接受永生，所以，我认为应该对矩阵中的每个人的基础生命作出限制，将它定在200到300岁之间，并且在矩阵中的形象引入衰老机制，到期抹杀。”

    “另外，还应该可以对思想进行一番考察，只有作出卓越贡献者，或者思想符合要求者，才能续命，同时也可以将额外的寿命作为类似现在构建幻想区所需的虚拟资源的物资，让人们用贡献点进行购买，也可以用于相互交易，然后……”

    “哎呦，谁拿鞋扔我！”

    滔滔不绝地，这第四位发言者讲述着自己的蓝图，但结果嘛……显而易见的，宇空早就预料到，他的话语被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打断了。

    而且，这一回他破天荒地没有阻止。

    之后的事情，又是一番像之前那样的骂战，甚至言辞更加激烈——没办法，谁叫这家伙说的话的内容，实在是太欠揍了呢，遭到了大部分智囊团的炮轰。

    看着这家伙被一大群人喷得狗血临头的模样，宇空在心底默默地问他上了一炷香。

    不过，虽然建议很荒唐，但是是敢想，并且敢说出来，始终也是一件好事。在这第四位发言者发言后，会议的氛围确乎被带起来了，各种各样的建议，说出的，或者只是想过而没说出的，一个接一个地接踵而至，此起彼伏地响成一片。

    “我认为出现这种现象，其实是一种矛盾心理下的举动。你想啊，组长，一方面你又不停地扮演着无所不能的神的角色，想杀谁就杀谁，另一方面又不让人们把你当神崇拜，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所以，依我看，所谓堵不如疏，与其一味地禁止，倒不如去疏导，比如你可以多出现，参与一些亲民的活动消除这种隔阂，反正这对你来说也不难，等距离拉近了人们对你的隔阂感没那么深了，自然思想也就理性了……”

    “我认为，这里的具体经验我们是比较缺乏的，再讨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交给地球那边吧，组长您不是有智子吗？可以用它联系地球，或者观察地球的情况啊，反正也耗费不了多少时间，说不定有蓝本参照了就好解决了……”

    “联系地球？亏你想得出来，组长不是说过了不再关注那头那些已经与我们割裂的人类，以免影响他们发展吗？所以，我看这个问题应该先缓缓，可以先调慢矩阵中的时间感知，或者定期让里面的人们沉睡，等以后见到外星文明了，知道怎么解决了再恢复。”

    “不行，你这样太慢了，依我看应该把矩阵的运转时间加快，弄出类似盗梦空间那种梦中梦，看看会有什么变化，然后多观察几次，办法就出来了，实在不行了就重启一遍，直到出来了为止！”

    “前面的，几位，能别胡闹不，要实验拿你们先带头，要我说我们就应该再建立一个小矩阵，用克隆人构成，然后也不告诉里面的人他们是活在虚假中，再把时间调快，从原始社会开始发展起，看看会变什么样。”

    “不行，你这更不现实，如果真的要构建一个与现实相同，还要包含星系的矩阵，那要多少计算力？现在矩阵的一万倍都不够吧，而且世界最重要的方面，规则，现在我们就只有二级文明的水平，再往上怎么规划？！”

    ……

    熙熙攘攘的，台下面响成一片，被各种讨论声充斥。

    而这，正是宇空想要的效果——不怕你想不到，就怕你不敢想，因为任何建议，哪怕再荒唐，说不定都可能是引发灵感的奇点。

    接受着这些讯息，虽然他还没有从中整理出一个最终的方案，但是，随着思路的渐渐清晰，宇空感觉，自己离答案越来越近了。

    氛围被带起来后，热闹了好一阵子，大部分人都参与了讨论，踊跃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但是，也有少数例外。

    艾科学，作为在宇空还是人类时候，就跟他认识，有关系的，虽然知道这重让他成为唯一一个免试进入矩阵的人的关系的人不少，并且在背地里对他指指点点，却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尽管当初是走后门进来的，但进入互动区，博士却是完全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考进来的，没有宇空的额外照顾。

    此时，艾科学的表现，在这里显得就像一个异类。他没有加入激烈的讨论，而是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坐着，摆着一个类似思想者雕塑的pose，低头沉思。

    不知蛰伏了多久，眼眶上的镜片突然光芒一闪，博士的头顶上，也仿佛出现了一个动漫中的角色在想出点子的瞬间，才会拉亮的灯泡。

    “各位，我倒是有一种与你们所有人都截然不同的看法。”

    他站起来发言道。

    此时，由于各种该提出的观点，基本都被提出了，热烈的氛围早就已经走了一段下坡路，有好一阵都是在反复讨论以前的，而没有新的方案了。

    在这种时候，突然有人这样说，大抵还是让人感觉比较耳目一新的。刹那间，所有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了艾科学身上，充满了期盼——当然，也有部分联想到他的身份的人，是一副巴不得喊一声“陈独秀同志，请你坐下”的目光。

    不去理会这百态的反应，艾科学一如既往地冷静，在站起后顿了顿，便开始发言道：

    “各位，你们每个人说的，其实都很有道理，但是，你们有没有怀疑过，问题最根源的所在呢？”

    他指了指自己：

    “人。”

    “组长说的那些问题，会不会其实只要我们还是人类，就注定会遇到，不管怎么做，也永远无法避免的呢？所以，请容我在此斗胆猜测……”

    他说出了那个让人震惊的答案：

    “想要解决它，我们就必须不再做人，而是进化为更高等的生物！”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