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丸站在瞭望塔上呆呆睁着眼睛，面色冷静。眼泪如同泉水一般顺着两旁的眼角向下流出，在他的下巴汇集，滴落到他胸前的盔甲上。他正在无声的哭泣。

    老塞特斯也已经低下头，不敢再看前方的战场。

    此时虽是黑夜，但战场上亮如白昼，当双方混战在一起再无隐藏的时候，战火点燃了这片平原上的每一寸土地。

    广袤的平原，斯洛姆是将近两万的精兵与精良的装备。塔林是不到九千的杂牌兵，其中甚至还有两千是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从民间招募过来的。他们还不习惯手握铁剑，因为他们刚刚扔下了耕地的锄头或者酿酒的酒勺。

    这岂非就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塔林的士兵带着胸中深深的仇恨——以命相搏，那是超越了生死的国仇家恨，纵使他们被火枪手击中，或者被巨斧砍伤，他们也绝没有一个人躺下装死用来逃避，人人的脸上都是狰狞与狂暴。

    大面积的塔林士兵以这种方式，可敬而又庄严的死去。

    倘若你在战场上细心观察，你便会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那便是那些狰狞的面孔，在倒下去的同时，嘴角都不约而同的微微向上提了提，那有些像是——像是死的安宁？死的快乐？或者说是——计谋得逞的阴笑。

    但这混乱的战场上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死人，当大地从青草的颜色渐渐转变为血红之时，斯洛姆的士兵已经不得不注意脚下，他们尽量不要踩在尸体上战斗，因为那样会把自己绊倒从而露出破绽。

    与斯洛姆士兵的冷静与训练有素不同，塔林的士兵皆是带着癫狂，胡乱挥舞着手上的冷兵器。你甚至不用从盔甲的样式去区分双方谁是谁，因为仅仅从表情就能看得出来。

    就在老塞特斯低首不忍直视的同时，力丸的声音传来：“长老，我此时觉得，我更像是个罪人，而非功臣。”

    老塞特斯低首不语，他并未反驳，也并未出言宽慰，在这样大面积的屠杀面前，没有人能笑着违背着良心说力丸的好话。

    许久之后，老塞特斯终于抬头，目光坚毅：“殿下是罪人也好，是功臣也罢，一切——为了塔林。”

    力丸咧嘴一笑，虽然他的脸上全是眼泪，“是的，为了塔林。”

    力丸重新盯着战场上的那支利剑——契科夫将军，在这片混乱的巨大战场上，契科夫将军实在太过引人注目，不仅仅是因为他光着膀子手握大旗，更因为他刚猛的战斗方式与灵活的战斗技巧。

    那样的战斗是用无数的血肉堆积而成，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学会。

    在用旗帜一端的尖头挑起第11名塔林士兵的时候，契科夫将军的腰腹偏左中了一枪，他的身子略微停顿，他歪头看向左下腰腹的伤口，眼睛甚至都未眨一下，好像这具身体不是他的似的。

    他又重新抬头，看向那个击中他的塔林火枪手，那是一名年老的士兵，须发皆白，他拿着一把老式的火绳枪，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从后方跑到混杂的步兵近身战的区域。

    只见那名老兵蹲在地上，不急不缓的装填火药，塞进钢珠，然后慢腾腾举起枪管对着契科夫将军，他另一只手将金属弯钩与火绳塞进火门，然后举起枪管对着契科夫将军。

    这样慢吞吞的动作持续了有两分钟，等他举起枪管的时候，却发现契科夫将军已经到了他的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这个瘦弱的年老火枪手。

    塔林老兵并未惊慌，只要他拿到这个老式火枪，他的手就会很稳定，所以他慢慢举起了枪管，意图对准面前的契科夫将军的脑袋。

    将军只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用旗帜的尖端刺进了老兵的身体，然后轻松将他挑了起来。现在，那旗帜上已经有了两个尸体，就像烤肉串一样。

    契科夫将军身边的副将与斯洛姆士兵看到了这边勇猛的将军，欢呼雀跃。

    契科夫满脸的自豪，他甩下那两具尸体，重新冲进敌军，左挡右突，满脸的嗜血与狂暴，他此时活脱脱像个野兽，而并非一个拥有理智的人类。

    “还差一点。”力丸已经捏紧了拳头，他死死盯着战场上斯洛姆士兵的神态。

    “就差最后一点。”力丸已经屏住了呼吸，他的瞳孔慢慢放大，仿佛看着一样既令他恐惧又令他兴奋的东西，“就差——最后一点。”

    战场上亦有几位塔林的贵族将军，在二十年之前，他们还是荣耀无限的塔林王朝的高等将军，在塔林饱受摧残的二十年岁月里，他们生不如死，每日泡在拥有美女的酒馆里无所事事。

    但当力丸回国的第二天，他们带着自己麾下仅存的几百家丁投靠了力丸，示意效忠。

    现在，他们终于脱下了贵族的衣物，拿起了熟悉的铁剑与巨斧，重新在战场上与敌人拉开架势拼命战斗。

    只是这些老将在打斗的中途时不时回头看看那远在后方的瞭望塔上的身影，他们在看力丸的同时嘴唇轻微的嘟着，像是在无声的喊着什么字眼。

    他们又不时转头看看那个大杀四方的敌人的最高指挥官——契科夫将军。

    坚尼就是此中一员，二十年前他是塔林的一等公爵兼二等上将，现在，在他用巨剑将一个敌人劈成两半的同时，他回首看了看瞭望塔上的那个年轻的身影，深深皱起了眉头，他那带着伤疤的嘴唇轻轻张开，无声的喊了一个字眼，而后又转首看向离他大约有五十米左右的敌人——契科夫将军。

    他捏紧了手中的铁剑，在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他首先擦了擦胸口的盔甲，那里是一枚代表塔林最高荣誉的纯金的皇家勋章，他要让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塔林将军。

    而后他冲着契科夫将军的方向大吼——“契科夫！你个狗杂碎！坚尼来会会你！”

    契科夫将军停止了动作，他饶有兴致的回头看了看坚尼，亦大呼：“哈！我当是谁，老坚尼。”看这样子两人像是认识。

    中间的士兵自觉的让了一条窄窄的通道，坚尼提着巨剑冲了上去，契科夫亦挑着旗帜，迈着大步，满脸的杀气向坚尼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