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琦的手随意的敲打着船舷。看得出，此刻他的表情有些凝重。

    许辰江的船队本已摇摇欲坠，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将他们拿下。

    可这增援队来的太及时了。

    是的，太及时了！

    士气这个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不可否认，它在战争中确实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只剩百余艘船的海盗们，此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本已是势如破竹的水师舰队，却被生生的拖在了原地，无法再进一步。

    毛琦亲眼看着一艘海盗船中了六、七枚炮弹，仍然不要命似的向着己方的阵线发起了冲锋。

    毛琦亲眼见到，有好几艘己方的战船，就是因为对战局估计不足，让海盗船近了身，最后两船相撞，同归于尽了。

    每一艘海盗船船，都仿若疯狗似的，死前也要咬你一口。

    一艘…两艘…三艘…

    损失越来越多。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毛琦心痛不已。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词。

    破釜沉舟！

    是的，对方居然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心！

    “大人，咱们的损失不小啊！此时正值对方士气旺盛之际，我们不妨以退为进，暂避其锋芒？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待过了这阵，咱们再挥军掩杀，必能一战功成！”杨旭说道。

    “暂避锋芒？”毛琦摇摇头。

    近在咫尺的距离，怎能说退就退。

    在这种时候，退一步，就是万丈悬崖啊。

    “此举不妥。如今我方有船正在接舷战，若是现在下达佯退命令，他们会如何想？若是一个不好，假退就会变成真败！岂不闻兵败如山倒之理？况且，咱们的士气并未降多少，又何必用这败战计？”

    “可是大人，这样硬碰硬，损失会很大啊。”

    “如此正好！咱们的部队有多少年没有真刀真枪的战斗过了？所谓百炼成钢，只有打过硬战的队伍，能够打硬战的部队，才能真正称得上精锐！告诉他们，先前的命令不变。”

    顿了顿，毛琦开口说道：“战场之上，无旁观者！杨旭，通知下去，该轮到咱们上场了！”

    江帆所率领的部分浙江水师，此刻也迎来了最大的挑战。

    开局的战术，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但此刻，战局随着许本善所部士气的大幅提升，浙江水师的优势已渐渐被抹平了。

    双方失去战力的船，一艘接着一艘。

    这可不是武装商船之类的，全是实打实的战船。

    “大人，你快看！”张书铭突然指着东北方说道。

    一支三十余艘战船组成的船队，在其他海盗船的掩护下，直冲冲的向着江帆所在的旗舰而来。

    “哼，倒是打的好主意！”江帆面无表情道。

    “大人，徐参军离我们不远。”张书铭说道。

    江帆淡定自若的看了眼战场，随口道：“令苗仁俊注意战场变化，准备截断这支船队的归路，令温启全与徐军同时从两翼发起进攻。时机他们自行把握，我就不多说了。另外，让亲卫队做好准备，布鱼鳞阵。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有胆量，敢直取中军擒我？！”

    张书铭看着手里拿着的望远镜，叹服道：“说实在话，自从咱们水师配了这望远镜，整体的战力起码提高了五成啊。许多战术，之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啊。”

    “嗯，确实。之前我就曾想过许多的战术，奈何无法实行。毕竟船只之间相隔稍远，人便看不清楚旗语，命令也无从下达了。这小玩意儿，确实有大用途，也不知是谁造出来的。”江帆也赞许道。

    命令很快便传到了各处。

    有小部分船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战斗中分离了出来。

    “二爷，你看。”许本善身旁一个头目开口说道。

    许本善一直观察着海上的战况，对方这么明显的变化他怎会不知道。

    看着正在变化的船阵，许本善心里又惊又怒。

    自己看了这么久的战场，才找到的这个切入点啊！

    根据他多年的经验判断，战斗中的海战阵型，重组是需要时间的。保守估计，至少也会在己方接舷战后，才能成型啊。

    可现在呢？

    自己的船都还没到啊！与对方的旗舰还有小两百步的距离啊！

    而敌人的左右两翼却已初具规模。

    “报！二爷，船尾来报，咱们的身后突然多了一支船队。咱们…咱们要被围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许本善大惊失色。

    “他们的动作太快了啊！”

    “是啊，阵型变化的也快。”

    “咱们这样冲进去，不是以卵击石吗？”

    众人小声的议论着。

    “都闭嘴，瞎嚷嚷啥！”许本善瞪眼道。

    一群人立刻缄口莫言。

    许本善见众人一脸的唯诺，知道自己的语气稍微有些重，便缓声道：“你们方才说的我何尝不知道。但此时此刻，咱们还有退路吗？”

    这句话让众人哑口无言。

    是啊，没有退路了啊！

    “所以，咱们只能往前冲！只要能控制住水师的旗舰，必定会让他们方寸大乱。如此，咱们才有一线生机！胜负在此一举啊。”

    “二爷，这些年您待我情同手足，我这条命早就是二爷您的。您说咋做，咱就咋做。”

    “老子拼了！”

    “对，拼了！”

    “算我一个！”

    “不就是个死吗？老子这些年该吃的吃了，该玩的玩了，够本了。二爷，你就下命令吧。”

    “对，下命令吧，和他们拼了！”

    许本善看着这些老兄弟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各位兄弟，咱聚在一起，为的只是能有口饭吃，有身衣穿。这朝廷不让我们好好活，那咱们也他们也别想好过！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走，杀进去！”

    “杀啊！”

    这三十艘船义无反顾的向着江帆所在的旗舰冲去。

    “开火！”

    “轰轰轰”

    火炮在咆哮，人们在嘶吼！

    许本善的坐舰是一艘中型福船。

    这种船虽然有很多缺点，但它的优势却也十分明显。

    坚固、载重高、船身比一般的战船大。

    这类船最适合的战斗方式，便是接舷战！

    眼看着护卫在周围的战船一艘接着一艘的湮灭，许本善的心里在滴血。

    这里面有许多都是跟随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慢慢的，那些失去了动力，已经停锚的战船，那些还在痛苦哀嚎的兄弟已经被抛在了身后。

    “轰轰轰”

    从四周打来的炮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跟随在身边的战船也越来越少。

    “噗噗”

    “咔嚓”

    甲板上被打了好几个大洞。

    盆口粗的桅杆也已不堪负重，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轰”

    又是一枚炮弹袭来，正好命中一门准备发射的火炮。

    熊熊大火猛地冲天而起。

    火炮附近的四五人瞬间燃了起来，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但许本善却好似视若无睹般，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江帆的旗舰。

    心，变得越来越冷。

    近了，更近了。

    江帆看着眼前那艘残破的福船，忍不住开口赞道：“这支船队不知是何人率领的？！战损如此之重都没撤退，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想不到这海盗中，也有如此勇猛之辈！”

    “勇则勇矣，可惜是愚勇。打仗应审时度势，若是都像他这样，多少船都不够挥霍的。”张书铭讥讽道。

    “欸，话不能这么说。如今这支船队已经四面楚歌，士气也跌落谷底。若你与他互换角色，能做到这样吗？”

    张书铭闻言愣住了。

    良久后，他才苦笑的摇了摇头。

    江帆咬着嘴唇，下决定道：“发旗语，询问来船是何人率领的。我…准许他们投降！”

    张书铭大吃一惊：“大人，此举不妥啊。这些都是海盗，是匪寇啊！当初咱们被他们设伏，损失了多少船，死去了多少袍泽啊，怎么能招安？”

    江帆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张书铭。

    看上去很平淡的眼神，却让张书铭寒意顿生。

    “唰唰”

    旗帜飞舞，旗语也传到了福船上。

    “二爷！二爷！对方在询问您的名号，说让您带着咱们投降，可免一死！”

    “什么？”

    “让咱们投降？”

    “免死？”

    “真的假的？”

    船上人声嘈杂起来，众人脸上的表情变得精彩起来。

    有一脸惊讶的，有露出了一丝窃喜的，还有一脸疑惑的。就连许本善身边的几个头目，心里都升起了一丝憧憬。

    是啊，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能活着，谁又真正想死呢？

    只有许本善，仍旧面无表情的盯着近在咫尺的那艘战船。

    看着许本善的模样，其他人也慢慢地噤了声。

    “二爷，您说吧，咱怎么做？”

    许本善看了说话那人一眼，这才面露讥色道：“投降？活命？嘿，大彪，那是因为他江帆不知道咱们是谁，若他知道了，还会同意咱们投降？别忘了当初的那场伏击战，咱们杀了他多少人，抢了他多少船！再说了，我投降了，我哥呢？还有那么多兄弟呢？你让其他商会的怎么看？说咱们临阵投敌？贪生怕死？”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嘿，他不是要问我名号吗，告诉他。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双龙商会二当家许本善是也。众人听令，准备接舷战！”

    收到旗手的汇报，江帆沉默了，张书铭脸上更是露出了一丝恨意。

    许本善，原来是他！

    “怪不得。”江帆叹了一口气。

    若是一个小头目，那自己就可做主，将他们招安了。

    可惜啊，此人乃是圣旨上的首恶之辈啊，谁敢收纳？谁能收纳？

    况且，招安了此人，恐会引起众怒，严重者，更会引发兵变啊！

    唉，罢了罢了。

    时也，命也！

    “呜”

    福船上传出了低沉的号角声。

    这是接舷战的信号。

    “大人，咱们真要接舷战吗？两翼包抄的船只已经到位了，只要咱们退一步，不消半刻钟，他们就会沉尸海底。”张书铭看着江帆道。

    “他是福船，我的也是！就算他手下众多，难道咱们这艘船上的士卒就少了？况且，咱们是浙江水师，接舷战，怕过谁？哼，许本善想成仁，我成全他！”

    话虽如此，但江帆心里还是有些不舍。从某些方面来说，这许本善确实也算的上一条好汉。唉，可惜了！

    张书铭见江帆决意已下，知道再劝也是枉然，只得安排士卒，做好战斗准备。

    “咚，咚咚咚。”

    “呜呜”

    鼓声越来越急，号角声也渐渐高昂起来。

    二十米…十米…五米

    “唰唰”

    两艘船上同时飞出数十根飞索，将对方的船死死勾住。

    “嘭”

    两船紧紧的靠在一起。

    生死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