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营房。
劣质的设施。
袁诣站在营门外,摇头叹了一口气。
莆禧所的现状已经很能说明大明当下各地卫所的状况了。
难怪屯门海战汪鋐会征召大量的民间力量。
难怪,在历史上,戚继光和俞大猷在抗倭战斗中会重新招募铁匠、矿工作为士卒。
“踏踏”
一群将领大踏步走了过来。
“原来是袁千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
袁诣见说话之人生长八尺,甚是精壮。
又见他身着一身千户服,站在众人身前,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李千户,还劳亲自出来迎接,诣愧不敢当啊!”
“哈哈哈,你我同为皇上效命,同替朝廷办事,本属同僚,何须如此见外?走走走,咱们进去再说。”
来的路上,袁诣特意向俞大猷询问了莆禧所的一些情况。别看俞大猷官职不大,不过知道的确实不少。这莆禧所共有三名千户。其中正千户一人,叫李宁康。两名副千户,分别叫段之荣,薛青宇。
“如此,有劳了。”袁诣将递回的腰牌重新放回腰带里,与李宁康一起向莆禧所内走去。
莆禧所在之前的海战中遭受了重创。袁诣见所内的士卒甚是稀少,不由得开口问道:“李大人,如今所内就只有这么点士卒吗?若是有外敌来犯,如何是好?”
李宁康闻言微微一怔,随后脸上露出一丝苦意。
“唉,袁大人有所不知。如今咱们这些卫所之人,过的日子是朝不保夕啊!这方圆十里,本应是都我们所内的田地。但现在呢?袁大人,您在来的路上应该也看见了,这些地都有人开种,可惜却不是我们的人!您说,没有军饷,我们能招募的了士卒吗?距离上次海战过去了快一个月了,我们招募的士卒…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只有区区二十三人!”
袁诣闻言,露出了惊容。
二十三人!连一艘稍大一些的船都装不满吧。
猛然间,袁诣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心里随即恍然。
好你个李宁康,打马虎眼儿呢!
袁诣浅浅一笑,不再言语。
见到袁诣这个表情,李宁康感到很意外。
难不成,刚才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没有啊!自己都是在倒苦水啊!
他这是什么表情?难道…知道了什么?对了,他是锦衣卫的千户。
或许……
李宁康微微一眯眼,脸上的笑意保持不变,心里却充满了杀机。
唔?
袁诣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余光扫了李宁康一眼,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
进了房间,李宁康将袁诣请上了座。
“不知袁大人此次前来莆禧所,可有什么重要事宜相告?”
袁诣闻言,脸上变得严肃起来。他向李宁康拱手道:“二月初五,浙江水师奉旨出征,准备与福建水师一起围剿盘踞在双屿岛附近的海盗。不料,却在宁波湾东南两百里暗礁群处遇伏,整支舰队损失惨重。李大人,不知你可知道此事?”
李宁康脸上也收起了笑容,他颔首道:“此事我在三日前也收到了消息。说实话,我是真的没想到,浙江水师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啊。”
“匪夷所思?我倒是能够解释一二。”袁诣微眯着双眸说道。
“哦?愿闻其详。”李宁康正容道。
袁诣见所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从容道:“海上作战,无外乎分为远近两种攻法。若己方船坚炮利,则可在远处就能发起攻击。只要击毁了敌船的风帆桅杆或是击穿了船身,那此战就已经赢了。但若是火炮装备不及对方,那就要想方设法靠近敌船。比如借助风向或是借助地利,强行与敌船接舷。利用人数优势击杀掉对方水手,从而达到控制敌船的效果。”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袁诣见状,却微微摇头,叹息道:“刚才说的,只是常规战法。大家都知道,决定一场海战胜利的因素太多了。若是,那群海盗在战前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比如…知道了航道!”
“航道!”李宁康猛地站了起来,“你是说,浙江水师的航道被泄露了?”
袁诣诧异的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李宁康,有些不解。
段之荣见状,苦笑着解释道:“咱们上次海战,就是被内鬼泄露了航道消息,损失惨重。”
听见段之荣如此说道,袁诣心中顿时明了。
待李宁康坐下后,袁诣继续缓声说道:“航道的消息是否泄露,我现在没有依据,还不能下结论。但我能肯定的是,此次浙江水师遇袭,那群海盗一定知道他们的航道消息。”
“此话何解?”
“熟悉的人都应该知道,从宁波湾出海后,共有五条航道,分别通往福州、琉球、山东、朝鲜和倭国。由于到达的地方不同,所以每条航道的方向也不一样。请大家注意,浙江水师遇伏的地点,宁波湾东南两百里。大家再想想,双屿岛在哪儿?这说明了什么?”
“双屿岛位于宁波湾的东部海域。唔,这群海盗没有在岛屿附近固守,反而侵巢而出,这说明他们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主动出击。”李宁康喃喃道。
“况且,他们没有去其他方向,而是一路向南,说明他们目标明确…谋定而后动啊!”薛青宇说完,脸上也露出了惊容。
袁诣点点头,接着道:“至于那群海盗是怎么知道浙江水师的航道的,这个自有人去查。说句实话,此时虽然福建水师无损,但整个战局已经急转直下,一个不慎,将会万劫不复啊。”
“袁大人,咱们都是爽快人,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李宁康突然开口。
这袁千户所来为何,他心里已经大致猜到了。
接下来就看他说什么吧。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袁诣被打断话语,不得不露出一丝苦笑。
得,看样子这李宁康不好忽悠吧啊!
“李大人,不知莆禧所内还有多少船只,人手几何?”
李宁康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唉,实不相瞒,除了被抽调的船只和人手,现在所内只有大船三艘,小船七艘,所内留守人员只得三百二十七人。”
“唔…这么少啊。那不知李大人可想要立功?”
“立功?李某倒是想啊。不过我这小小的莆禧所,要船没船,要人没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得,被拒绝了。
袁诣毫不气馁,继续道:“那…李大人,你若实在为难,可否借予在下几艘船只?事后我定上报万岁,为大人请功。”
“袁大人!你当知道,借调卫所兵马,需由兵部和都督府下发公文,方能办理交接手续。袁大人方才之言我权当作没听见…慎言啊!”李宁康振振有词道。
袁诣听后也不生气,他笑着说道:“李大人说的极是,这私自借兵,确实罪不容诛。不过…在下借的,可不是莆禧所明面上的船和人哦。”
“唰”
袁诣的话音刚落,随即便有好几人站了起来。
袁诣像是没有看见似的,继续对李宁康说道:“哦,对了…李大人,刚才你挺够意思的,我也不是那做作的小人。还是那句话,事成之后,我会为您请功,至于其他的事嘛,我什么都不知道。”
“砰”
李宁康忍不住用手桌面,猛地站了起来。
“哐当”
房门被打开,从外面冲进十余名士卒,均是一脸谨慎的望着袁诣。
“竖子尔敢!你所说的均是无稽之谈!我李宁康平日里做人做事均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为了保家卫国,数十年如一日!你别仗着自己是锦衣卫,就能无中生有,恶意栽赃!!”
“锵”
所有人的刀剑都已出鞘,寒气逼人!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俞大猷等人本站在袁诣身后。如今发生巨变,他们也来不及思索,纷纷也拔出刀剑,挡在袁诣身前。
场中局势千钧一发。
可袁诣却气定神闲的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道:“李大人,何必如此?我只问你,李琪和李暮风现在何处?”
李宁康一怔,连忙说道:“我这莆禧所内,从未有过什么李琪、李暮风的,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哼,一派胡言!”
袁诣站起身,示意俞大猷挪开武器,径直走到李宁康身前。
“大人,小心啊!”俞大猷急道。
“呵,不碍事。”
袁诣盯着李宁康,淡然道:“李大人,你说你保家卫国,我信!你说你造福一方,我也信!但你说你不认识什么李琪、李暮风,呵…福建大名鼎鼎的李家商团,你会不知道?前些日子在海上救援你莆禧所的李家商团,你会不认识?数十年如一日接济你莆禧所的李家商团,这么快你就不认识了?李大人,你说你莆禧所没有军饷,招募不到士卒,我信!但如果连你们都没了吃的,又怎会数十年如一日的保家卫国?饿着肚子庇护一方?啧啧啧,原来你们都是神仙,都不用吃饭的!”
袁诣的话说的李宁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你到底是什么人?”
袁诣咧嘴一笑:“我?我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么,还是个挂名的。话说,在来的路上,因为涉及到军饷士卒的问题,在下只是很隐晦的笑了笑,李大人心里恐怕就动过杀机吧。李大人,若我真对您抱有敌意,或是想要至你们于死地,一封奏折就能直达天听,届时整个莆禧所就会鸡犬不留,我又何必亲自出面,来闯这个龙潭虎穴?”
李宁康看着袁诣思索了片刻,这才一挥手,示意所有人收回兵器。
“呵,李大人,何不唤出李家兄弟,多日不见,诣甚是想念啊。”
“你…认识他们?”李宁康有些震惊。
“待他二人来了,一看便知。”袁诣重新坐下,一副悠哉的神情。
“大荣,去,唤他二人前来。”
“喏”
不消片刻,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吱呀”
房门开了。
李琪与李暮风二人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上座的袁诣。
“哎呀,真是袁兄弟啊!”
李暮风哈哈大笑着,连忙走过去。
李琪倒是先向李宁康行了一礼,道了声“二叔”,不过看向袁诣的眸子里也充满了激动。
“李大哥,李二哥!”袁诣也站了起来,向着两人走去。
“嘭”
李暮风给了袁诣一个大大的熊抱,手掌狠狠的在他背后拍了一记。
“好小子,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死!你知道吗?自从知道你不幸落海的消息后,我和大哥也出海寻找过你的下落,只是一无所获。你是不知道啊,现在我们出趟海,到处都能见到你的船队。”
“我的船队?他们干嘛呢?”
“干嘛?还不是为了寻找你的下落啊!”
“呃,此事怨我,让他们受累了。”袁诣一脸惆怅。
“小琪,这是?”
李宁康听着袁诣与李暮风的对话,愣住了。
“二叔,他就是我给你提过的袁兄弟啊!暮风从南洋带回的消息,就是袁兄弟提供的。上次我们被倭人和崔家联手袭击,也是他出手相救的。袁兄弟,就是‘明賊众’的头领,也是屯门海战幕后的那个人啊!”
听到这儿,李宁康和众人终于知道了袁诣的身份。
原来是他啊!
怪不得,他能对莆禧所一切都知根知底!
怪不得,就算刀剑相加,他仍能面不改色,游刃有余!
原来他是胸有成竹啊!
李宁康苦笑着,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