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见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袁诣不好意思的拱手对那什长笑道:“这位兵大哥,刚才小子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见眼前这人与之前判若两人,这什长有些发懵。
“没…没关系,这位公子客气了。”
“敢问这位大哥,为何此处实行了管制?莫不是有敌寇来犯?”袁诣问道。
什长谨慎了看了袁诣一眼,双手一摊,道:“公子虽是贵人,但此事乃机密要事,这…”
袁诣见这什长说话文绉绉的,心里也是一阵纳闷。
按耐住心中的疑惑,袁诣从伸手从裤腰处摸出一面牌子,向着那什长晃了晃。
“这…这是…”
什长看得清楚,眼中露出一丝惧意。
锦衣卫!居然是锦衣卫的腰牌!而且还是千户的腰牌!
“不知大人亲临,还望恕罪!”那什长震惊后,连忙执礼道。
虽然锦衣卫和兵部是两个部门,但一个什长,人言轻微,又无权势后台,怎能不行礼。
袁诣将他扶起,点头道:“敢问这位大哥姓名,可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
“卑职俞大猷,隶属永宁卫崇武所。”
“等等,你说你叫啥?俞大猷?”袁诣震惊了,连忙出声打断道。
“是啊,卑职姓俞,名大猷,没有错啊。”
“你今年十九岁?晋江人?”袁诣下意识的问道。
“额…这,大人如何知晓?莫非大人认得卑职?”俞大猷也惊呆了。
袁诣没有听见俞大猷的问话,他此刻心里早已是万马奔腾!
俞大猷,居然是俞大猷啊!和戚继光齐名的俞大猷啊!
回过神,袁诣摇头苦笑,自己刚才差点就把抗倭名将掐死了?
不对啊,且不说俞大猷的军事天分,单从他跟随李良钦学习剑术,一身武艺应当不差啊,不应该被自己一招制住啊,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原委?!
“俞大哥,小弟姓袁名诣,刚才失礼了。还请接着往下说。”袁诣按捺住心里的疑惑道。
“袁大人切勿如此,您这不是折煞卑职嘛。”俞大猷连忙摆手道,“大人有所不知,皇上十日前曾下了圣旨,让浙、福两省整合兵力,出海剿匪。福建水师四日前就已出海,为了防止海寇们狗急跳墙,我们便驻扎在沿海的各处港口,以防不测。”
“如此说来,此处也不仅仅只有你们这些人咯。”袁诣问道。
“当然。”
“你可知道皇上的圣旨上,让两省兵力剿灭哪处海寇?”
“哪处?不是应该荡平所有海寇吗?”俞大猷奇道。
“两省海域的所有海寇?”袁诣双眼放大。
难道是剿灭浙江两家许氏商团、福建崔家、李家,以及两省大大小小的所有商团?
这下遭了!袁诣脸色大变。
虽然明朝海域不是袁诣的势力范围,但是明賊众的情报工作却从未曾断过。
浙江福建两地乃是海患最严重的两个地区。为何?正是因为大大小小的商团不计其数。
若是只诛首恶,或许还能成功。若是要将这些商团尽数剿灭,或者两倍杀之,或者船只科技大幅领先。但现在大明两个条件均未满足,若是一个不好,后果不堪设想啊!
再者,这些商团盘踞在海上多年,这背后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要说他们没有后手,傻子都不信。
这次朱厚熜怎么会如此冒失?
其实此事袁诣是错怪的朱厚熜。朱厚熜的命令确实是只诛首恶,但别人也不是傻子,也知道合纵连横。双屿岛上的那一幕,正是许家崔家的打草惊蛇之策。他们散布出假消息,让那些中小型商团惶恐不安,再用言语挤兑,让他们团结在周围,这才形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这些是朱厚熜不知道的,也是袁诣不清楚的。
“福建海师出发了四日了吗?”袁诣喃喃自语道。
他脑海中闪过各方情报,然后迅速的蹲下身画了起来。
潘头儿几人和俞大猷等众士兵看着袁诣蹲在地上又写又画,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袁诣结合双方的船只数量,实际战力,人员组成等综合实力,进行着推算。越推算,他的心里越惊。汗水顺着袁诣的脸庞滑轮,外人看见,还以为他有多累似的,但他的这些汗水都是被推算的结果吓出来的。
不妙,真的不妙啊!
经验、心理素质、协调能力、士气等等。这些东西才是隐形的关键因素。
若自己是被讨伐的一方,该如何做,才能自保?
整合、援兵、设伏…袁诣的脑海里清晰的勾勒出一幅画面。
这是不利于大明水师的一副画面。
袁诣猛地站立起来,一脸的凝重。
“事情…不妙啊…”
“什么?”俞大猷不明所以。
“俞大哥,从此地陆路去浙江,最短要多久?”袁诣开口问道。
“去浙江?两地相距起码有千余里路程…若是快马加鞭,怎么也得六七日吧。”俞大酋说道。
“六七日么…”袁诣心里默默的盘算着。
不行啊,这么耽搁下去,时间根本来不及啊。
自己虽然反对海禁,但这不是用武力就能解决的事情。况且又有朱厚熜的关系存在,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水师受挫,乃至元气大伤。
至于为何史记上没有对这次战争有任何的记载,袁诣已经不再关心这个。或者有遗漏,或者真相被掩盖,更或者,这里就是一个平行空间?既然一月份都能有飓风来袭,七十余米的巨舰也亲眼见到,那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既然路途遥远,让远洋第二舰队出征的想法落空,那索性就不去想那些。
“袁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俞大猷见袁诣紧缩眉头,不由得开口询问。
“…若我说,此次会战,会对我大明水师不利,你信不信?”袁诣看着俞大猷说道。
“这…这怎么可能?此次水师出动了这么多的船只人员,可以说囊括了两省所有的精锐力量,怎么可能会输?”俞大猷一脸不信道。
袁诣苦笑一声,摇头道:“锦衣卫的职责是什么我毋须明言,你们也大致清楚。其中有一条项任务,那就是收集天下情报!我知道的,可比你们知道的要多得多!浙、福两省海域内,海寇如过江之鲫,可谓数不胜数。平时他们各自为战,甚至为了利益互相敌对,但现在朝廷的利刃已悬在了他们的脖颈处,你猜他们会有何反应?”
“这…若不能暂避锋芒,就只能鱼死网破了。”俞大猷肯定的说道。
“现在这个局势你认为他们会避吗?让你将辛辛苦苦挣下的基业拱手让人,你舍得?别忘了,他们都是在刀口讨生活的人!”
“若是我,那就只能奋力一搏了!”
“对!他们一定会这样做的!况且…他们的实力不弱。不,应该是非常强!就算硬碰硬,也能和我大明水师斗个旗鼓相当!”
“有这么强?”俞大猷不敢置信。
“我还是往好的说呢。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敌暗我明!若是他们示敌以弱,再攻其不备,那…水师恐有全军覆没之危啊。若这种情况真的发生,那两省的沿海,可就真的民不聊生了啊!更甚者,乃会动摇我大明的根基啊!”
袁诣的一席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嗒嗒嗒”
有人的牙关在轻声作响,但在寂静无声的环境中,却清晰的传进大家的耳朵里。
俞大猷感到自己的骨子里都是凉意。袁诣的话太吓人了,让他一时间茫然失措。
不过俞大猷也有着一颗大心脏,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袁大人,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卑职只是一个小小的什长,无权无势,说话也做不得数。不如这样,大人与我去见我家参将大人,再行决断,这样如何?”
袁诣略一思索,随即点头。毕竟现在的事情十万火急,任何的犹豫会害了更多将士的生命。
“袁公子…不,袁大人,我们…我们…”潘头儿见袁诣要走,不由得有些着急。万一他一去不复返,自己这群人的赏金不是就成了镜花水月了。
袁诣一转头,见潘头儿欲言又止,心里明了。
“你等可在此守候。或许…我还会用到你们的渔船。趁此机会,你等可以将满仓的海鱼卖了,我想,它们应该还是能值几个钱的。”袁诣笑道。
“对对对,我们还有鱼要卖呢。旭子,要不你就留在船上,等候袁大人的安排?”
“行,我这没问题。不过袁大人若是走得急,那我可就不等你们了。”
“呃…这是…应该,这是应该。”
潘头儿的本意是想跟着一起去,能拿多少赏金谁也不知道,万一旭子留下了大头,自己等人不也是不知道?但他见到袁诣一直盯着自己,纵使心里有万般不愿,也不敢拒绝。自从他知道袁诣的锦衣卫身份后,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生怕自己的行为惹得这位煞星不快,被抓紧牢里去。
他的心思又怎能瞒过袁诣,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袁诣也不会为这种事动怒,况且他也算的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你等宽心就是,救命之恩怎能含糊了事?此事我当登门拜谢。”
“哎呀,不敢不敢。有袁大人这句话,就是最大的嘉奖了。”
谁说升斗小民不会说话,潘头儿轻轻拍了袁诣一记马屁。
袁诣抿嘴一笑,看着俞大猷道:“俞大哥,咱们这就走着?”
“好,事不宜迟,走着。”
由于“土木堡之变”,再加上大批屯田被豪绅、将校侵占,商屯亦因“开中法”遭破坏而废弛,军卒生活无着而大批逃亡,卫所制度逐渐崩溃。明朝的募兵制度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到了嘉靖时期,军队实际上也就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沿用的卫所制度,而另一部分,则是用的募兵制度。戚继光的“戚家军”,俞大猷的“俞家军”,都是实行的募兵制度。
地方卫所的官职,从大到小以此是:指挥使,卫指挥(下设五名千户,共五千六百人),千户(下设十名百户,共一千一百二十1人),百户(下设两名总旗,共一百一十二人),总旗(下设五名小旗,共五十六人),小旗(十至十二人不等)。
而募兵制度的官职,从大到小,分别为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哨官,队长,什长。
募兵是营兵的主要来源,但有部分募兵也隶于卫所。俞大猷口中的参将大人,就是这种情况。
崇武所在泉州的驻扎地离港口不远,这也是为了应付突发事件。
此处的参将叫刘川,三十出头,是崇武所的老人。
袁诣见到他时,他正在看着泉州的防线图。
一听说眼前这人是锦衣卫千户,刘川面有疑色。
他将袁诣的腰牌反复看了四五遍,才递了回去。
“确实,这是千户令牌。虽然和卫所千户的令牌有所差别,但这也仅仅是因为所属不同。袁大人,刚才失礼了。”
“大人何出此言,您一丝不苟的这种态度,才让人敬服啊。”
“哈哈哈。”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不知锦衣卫此来,可有要事?”刘川请袁诣坐下后,问道。
“实不相瞒,诣此次前来,确有要事与参将大人商讨……”
袁诣话语不快,但一字一句,吐词甚是清楚。
刘川听着袁诣款款而谈,一脸淡然,仿若老僧般宠辱不惊。
“……综上所述,若我等不能提前示警,则水师…有难矣。”袁诣说完,看向刘川。
本以为刘川会赞同自己的意见,但谁想到,刘川却嗤笑一声,说道:“袁大人,话说完了?你这分明就是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刘大人,难不成你认为我方才所言,是无的放矢吗?”
“然!你是锦衣卫千户,应当知晓,此次我浙、福两省共出动大小船只一千五百余艘,将士四万余人!挑选的,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就算如你所说,那群匪寇真的聚在了一起,那也是土鸡瓦狗!他们想要以卵击石,那就只能自取灭亡!你别忘了,当初汪鋐汪大人,仅凭借百余艘战船、四千余人,就杀的不可一世的佛朗机人狼狈逃串,这群海寇难道比佛朗机人还厉害?依我之见,那就是一群跳梁小丑,不足为虑。我大明水师兵锋所向,他们除了跪地求饶,别无他法!”
袁诣被气笑了,这尼玛是个奇葩啊!
自信过了头,就不是自信了,是自大!是自满啊!
就你这种头脑,还参将?
若是你这种人当了主将,那还不得把手下的兄弟们全坑死?
你已在自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啊喂!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刘参将,你未免太武断了吧。”
“我武断?我看你才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我大明水师无敌于天下,何曾吃过什么败仗?你再妖言惑众,小心我军法从事!”刘川仿佛想起了袁诣的身份,不由得将语气放缓,“袁大人,我知道你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不过,打仗嘛,乃是我们卫所的事儿,您啊,就别参合了。或许过不了几天,这捷报啊,就传来了!到时我一定陪袁大人好好喝两盅。袁大人舟车劳顿,就在这营寨里歇息吧。来人啊,给袁大人安排住处,请袁大人稍事休息。”
得,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如此,那诣就借刘大人吉言,祝愿我水师旗开得胜。告辞了!”
袁诣忍住心中的不忿,一抱拳,正欲告辞。
“报!前方传来军情。”一名士兵一路疾驰,高声汇报道。
“哦?哈哈哈,袁大人,我还说过几日,想不到这捷报来的这么快。”刘川哈哈大笑,接过信件。
“袁大人,你且稍等片刻,我一会儿…一…会…儿…”
刘川渐渐没了声音。
袁诣一看,便见刘川脸色难看的吓人,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抖动着。再向下扫了一眼,见刘川的双腿也在微微发颤。
袁诣心里咯噔一下。
看这情景…难道…
一层密汗从袁诣后背冒出。
“刘大人…”袁诣轻声问了一句。
“啊?”刘川颤抖着双唇,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嘴巴不听使唤了。
袁诣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一把抓过刘川手里的军情,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呃…
这是……这是!
袁诣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一动不动了,信纸从他手中滑落也未曾发觉…
信纸晃晃悠悠的摆动着,最后终于贴于地上。
一行字,印入众人眼中。
“二月初五,我浙江水师于宁波湾东南两百里暗礁群处遇袭。虽将士一心,英勇杀敌,但由于敌船众多,又是突然袭击,我方寡不敌众,不幸落败。指挥使江帆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只得下达撤退命令。役毕,浙江水师折损船只三百二十四艘、将士六千七百三十八人。敌寇折损船只百余艘,人数不详……”
袁诣的心在滴血。三百余艘战船啊,六千余人啊,就这么永远的留在了大海深处…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虽然这些将士不是远洋舰队的人,不是明賊众的人,但他们也是大明的士兵,也是保家卫国的人啊!
没了…就这么没了…
现在浙江水师…半残,福建水师孤掌难鸣,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后果难测啊!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袁诣强迫着令自己冷静下来。
这就像两个下棋一般,既然对方落了子,己方总要做出回应。
袁诣信奉的,是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具有正反两面之说。不能说一件事情发生后,这件事就一定是好的或者坏的。
现在浙江水师被袭,按理说这是坏的不能再坏的事,但从另一面来说,这也为福建水师敲响了警钟。
只要能想到办法,以己之长攻敌之短,那还有扳回劣势的机会。
敌人的短板又是什么呢?
袁诣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没有头绪。
一抬头,见刘川仍傻傻的呆立着,袁诣心里的火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砰”
袁诣一巴掌拍在桌上,对着刘川大吼着:“这就是捷报?这就是捷报?!这就是不堪一击?!这就是土鸡瓦狗?!”
刘川蠕动着嘴唇,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还执迷不悟吗?难道你想让福建水师也重蹈覆辙吗?!”
提到福建水师,刘川突然振奋起来。
“对,对!福建水师!还有福建水师!我们还有福建水师!我们一定能赢的!”
哦买噶的,袁诣一拍脑门,自己已经彻底无语了。
浙江水师被打残了,只凭福建水师,还怎么有胜算?
这个二货…
“刘大人!你还执迷不悟吗?”袁诣大吼道。
见袁诣怒发冲冠状,刘川浑身颤抖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哎呀,刚才…刚才真是…这是丢人了,只怪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我…”
“刘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刘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冒火,又有些忌惮袁诣的身份。过了良久,他长叹一口气道:“此事…是我太自大了。想不到,这群匪寇聚在一起,有这么强的战力。”
聚在一起…聚在一起!
袁诣听见这个词,不由得愣住了。
对啊!聚在一起!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刘参将,诣恳请大人借我一艘船只,我去寻援兵。”
“嗯?借船?但我这已经没有船了啊!”
“一艘鸟船都没有了?”
“没了,战船都集中在各卫所,此地确实没有了。”
袁诣彻底无语。
偌大一个港口,竟然连一艘战船都没有。若是有敌人来袭,那岂不是作茧自缚?
怎么办?袁诣突然想起了来时的那艘渔船。
我勒个去,难道自己真和那艘渔船结下了不解之缘?
“既如此,那诣就先告辞了。”
“好。事关重大,我也不留你了。这样吧,我派一队人护送你,路上也有个照应。”刘川客气了一句。
“参将大人,请准许小的率领手下,护卫袁大人一同前往。”俞大猷突然开口道。
刘川一愣,扫了俞大猷一眼。
“好吧,路上注意安全。”
“喏”俞大猷应道。
袁诣本想推脱,但一见是俞大猷,心里又有心交结,便顺势应了下来。
“那诣就先行告辞了。还请刘参将未雨绸缪,早做决断。”
“嗯,有劳袁大人挂心了。”刘川苦笑着还了一礼。
见两人迈出营寨后,刘川这才将目光重新投放到地上的信纸上。
突然他笑了一声,将信纸捡了起来,神色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