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间，小力休假回了一趟老家看望自己的父母和小妹。彭欢欢的市县中巴车载着小力从城市回到家乡，这对夫妻档同学配合默契，仍是那么平和，健谈，讲述着出门人在路上的过往生息，以及县域的乡土新闻。

    欢欢说，同学当中，很多都搭过他的客车，他们有的在外读书，有的在外闯荡，颇有变化。小力问，同学当中，谁的变化最大，欢欢没来得及细说，只提到过蛤蟆，说他在深圳，让小力有时间可以去联系他。

    回到家乡黄盖湖，家人相见，嘘寒问暖，开酒相庆，忙得不亦乐乎。他拿出为爸妈买的礼物，还有给妹妹的礼物。一年多来，年轻人独自在异乡，流过多少汗，吃过多少苦，他从不觉后悔，为的就是今天！

    父子之间，把酒话麻桑，除了了解财威纯礼他们的动向，还不免有一番论道：

    “小力，是在外边好混还是在家乡好混？”

    “嗯嗯……”

    “小力啊……是手握方向盘走四方出彩，还是每日待在厂里做鞋子出彩？”作为一辈子搞机械的父亲，显然不期望儿子就这样脱轨而去，鼓捣鞋子袜子。父亲的话，也十分明了，他冀望儿子多关注自己这一行。

    对于父亲的问题，小力都报以“嗯嗯啊啊”应付过去。年轻人在外面吃过的苦，只会装在自己心里，从来不会对家人讲；至于说那些或尝或未尝的甜，也许是那些若隐若现，装在心里面的见识。父子之间对话，不会流连于“哼哼唧唧”的小苦小累，也不会虚张于“高大上”的缥缈，他们的切点在于少走弯路，误入歧途。作为与父亲一样见多识广，思想开阔的年轻人，小力对于未来的路线，有着自己的考量。

    母亲又问他：“小力啊，游多余老师上次来咱们家说，中学缺英语老师，问你愿不愿意在家乡教书？”

    小力听了，努努嘴，摇摇头，不置可否。多余老师无疑是出于一片好意，而出门的人儿，一旦走出去，就不会停下脚步，追逐自己理想。这些，他都会去跟自己的老师解释。

    在家停歇了几日，他回到学校完成自己的毕业考试。一众同学已经开始四处找工作，有家庭条件好的准备出国深造。这期间，他得到一个消息，在省城毕业的凌雪已去了深圳发展，他与凌雪取得联系，女生说刚到深圳站住脚，过一阵会到东莞去找他。小力一听说凌雪将会去找自己，兴奋得直打响指。才女就是才女，一下跳到一线城市去做高端白领了！而且这座一线城市就在自己的隔壁。对于有才的女生，他崇拜到了极致——从小到大，从湘北到广东，他见识过的女孩数不胜数，几乎没有为谁动过心。

    尚未来得及把往日的江津路口完整地过一遍，小力的假期即将要结束。当他从老家返城的时候，罗坚给儿子关照了一句：“出门在外，可别只顾着自己的那碗饭！”小力点头答应了下来。

    回到裕元工厂后，魏大卫来找小力。大卫说：“小力，我要离开YY了，过来跟你说声再见！”

    “哦噢，咱们的球还没玩够呢，怎么就说要走了？”

    “不远，就在附近的诺基亚工厂，以后咱们还有得机会在一起打球！”

    “额额，诺基亚可是响当当的大品牌哟！”

    “是我一个同学介绍我进去的，我先过去看看，如果站稳脚跟了再来带你过去啊。”

    诺基亚工厂是妇孺皆知的东莞第一出口大户（彼时），据说在那边的职员待遇不错，大卫这一跳槽算是更上了一层楼。数年来，YY工厂如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进进出出的人至少有上百万，可见这家制造业的巨头，并未把大陆工仔当作自己的人力资源。

    小力和欧阳班长等圈中朋友，摆酒为大卫践行。欧阳说：“人挪活，大卫这一跳，比起咱们这些总呆在一个地方的人，要强多了！”

    大卫说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感谢有你们这帮耿直的好朋友，我不会忘掉在裕元的这帮朋友，尤其是在我受了伤的时候，你们给我的关爱！”

    小力说：“打工仔的势单力薄，一根筷子轻轻被折断，十双筷子牢牢抱成团，今后你若遇到什么困难，还可以找我们想办法……”

    大卫一一表示感谢。

    小力在裕元玩得来的伙伴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连John也被耐克公司调走了，他感到些许落寂。七月，凌雪一身白裙地出现在小力的面前，她看上去颇有韵味，打扮得体，肩挎女士坤包，一副白领范儿，比起整天呆在厂里，毫无生气的小力，简直是天上地下。凌雪并非长得很靓丽，但她很有气质，让人捉摸不透，能够俘虏男生。让小力最为欣赏的是，她的聪慧，才气。

    小力带着凌雪参观了YY工业园区，生活区，图书室，幼儿园。

    “这种规模的企业在深圳也有一家，富士康，全是日式的管理模式，”凌雪评论说，“两家台企都是世界代工厂的巨头，没有自己的品牌！”

    小力试探着问凌雪的工作单位，凌雪闪烁其词，并未让他听懂。凌雪直接问小力在这边的工资有多高。小力如实说“现在能拿一千来元。”凌雪听了惊讶地说，“那这里的工资是有蛮低的！”凌雪暗示自己在深圳那边可以拿到3K以上。看了小力的宿舍，凌雪评论说住的人太多。小力也喃喃地说：“要是一人住一间多好！”

    这天傍晚，小力精心挑选工业园的一家名叫“望江楼”的餐厅，这座望江楼足以使人过目不忘：楼座由几根长长的石柱支撑起，貌似脱离力学原理；一簇花草石梯从江堤边搭藤，拾级而上；整个儿像座空中楼台，与东江上过往的船只遥相呼应，美感极具。

    小力请凌雪点了几个菜，问她要不要来点冰啤。凌雪很是兴奋，说那来两支珠江纯生吧！

    两个人的空中楼阁，兴致盎然，畅饮冰啤，谈论着往日的人和事。自从初中毕业后，俩人虽有时断时续的联系，而那些相对于世事式微变化的人与物，都已似是而非。俩人聊起那些共同的朋友，同学，理想，信念，令人百般感慨。

    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俩人有着藕断丝连的交往。彼时，他甚至为此而割舍了曾有一吻素情的吴小丫。那段时间，他俩都在求学，他没有把二人的关系整得俗不可耐，今天，二人已然步入社会，凌雪靓丽打扮地来到小力身边，他因而认为，今天可以多喝上几杯！

    这顿晚餐俩人吃得十分开心，两瓶珠江也喝得刚刚好。

    尔后，他带她来到那家旱冰场，此前他和众多年轻人去过的，找回年轻人的快乐。旱冰场上的滑轮滚滚，黑发飘飘，在炫酷的音乐灯光下，容易让人迷失。凌雪玩了一阵，说自己有点晕，不舒服，她手臂斜搭在小力的肩上，让小力带她去住的地方。

    白天，小力已在镇上招待所订好了一间房，他把她搀扶去了房间。街灯闪烁，照耀着夜色下的莞邑之都，迷离让人醉。

    小力已经二十一岁了，他对于女性的渴望是实实在在的。今天，他有话对凌雪说，然而，她连晕带醉，似乎不在状态。这个时候，他不便于说些什么。他不得其解，就那一两支啤酒，难道这酒里有乾坤？自己可什么都没动过！

    凌雪晕晕乎乎不说话，嘴角略有脏物，小力便给她洗漱。终究是在这一刻，年轻人把持不住，贴着凌雪的身体，他本能地起了反应。

    他呆呆地看着，心突突直跳，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接触女孩——哪怕是两年前和吴小丫的深深一吻，也未触及到深处，那时他若想要，是件轻易的事，他却忍住了，他的心里装着一份责任。此时此刻，他丝毫不会后悔，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他需要勇往直前。

    他深情地望着她那雪白的身体，圆润的胸口一起一伏，欲言又止。他再也忍不住了，迅速地褪去自身衣物，爬了上去……正探入下身，她忽然睁开双眼，悠悠地说：

    “你，在东莞玩惯了吗？”

    “扑通”一声，他从她的裸体上滚落了下来，浑身直冒汗。

    “我们之间不可能！”她冷冷地声明道。

    “……”

    紧急刹车！他的头脑里一片混沌：惊鸿的悬崖一刹，究竟停在了何处？

    他随即起身穿好衣服，把她的衣裤抛了过去。这个晚上，男生感觉毫无脸面，他从未做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事，今晚他却做了。她已然变脸了！此刻他首要想到的是，乘人之危，自己触犯了法律吗？自己算是犯罪已遂，还是犯罪中止？作为处男本色的年轻人，一个正常男人的他，这晚的悬崖勒马，可谓是史无前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强烈的自尊感使得他愤怒，他不想被人授以“乘人之危”的口实。这个晚上，小力在店堂大厅里待了一夜。次日一早，他将她送上了回深圳的巴士。

    一连数日，他徘徊在抑郁之中，虽然他内心受伤，但终究是自己做出不齿事。作为男性，自己显然属于强势一方，她如果去起诉自己，法律究竟将以哪一触点为绳之以法的界线？自己会被判刑吗？回想着当晚身体接触的最后一刹那，他被叫停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越过那道红线！

    ……

    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小力跟外教讨论过世界上最无忧无虑的人，或者世上人们最开心的一天。从小到大，成年而年轻的他，还真未体会过有哪一天真正达到如此的高度。七月十三日，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农历五月廿三，工作之忙，没有先兆。到了晚上十点多，一群工友们坐在饭堂看电视，有人拿着碗泡方便面宵夜，有人就着啤酒吃花生。更多的人紧盯着电视画面，一个投票的现场——当活动逐渐进入到高潮，只见国际奥委会主席拿出一张信笺，开始宣读——

    “The games of 29th Olympiad in 2008 are awarded to the city of——Beijing!“

    瞬间，整个屏幕沸腾了！小力他们的整个饭堂也沸腾了！接着，整个工业园沸腾了！数十万人，发出阵阵欢呼声，响彻云霄！此时此刻，作为华夏子孙，无论平时开心的不开心的，在这一刻，都由衷地变得开心，痛快！一百年来，祖国从来没有举办过奥运会，都是一次次看着在别人家里玩转，国人的心被压抑着，从没有舒展过。人们跳跃着，欢呼着，拍打着饭桌碗盆，此时此刻，他们的心情最为舒畅！小力的心情也倍感舒畅，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哪一天有如此开心过！它丝毫不亚于一个民族解放日，这样的日子，在中华大地上，或许只有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才能与她相提并论，此刻国人们感受到了：

    全中国人最开心的日子！

    虽然这一日于普通中国人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她却给了普通中国人心情最为舒畅的一刻！即使到了奥运会开幕的那一天，也无法找回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她叫惊喜！她是全体中国人的精神食粮——被国人期盼了上百年的奥运梦，终于得以实现，她触及的是人的灵魂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