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蜈松岭究竟有多长。
蜈松岭是横跨于魏国牙县和潼关之间的一座山脉,秦地多山,自古便知,倘若论秦地最有名之山,蜈松岭当然是排不上号,但若说秦地之山何最险,那蜈松岭可谓是当仁不让。
在这隆冬之季,那绵延不绝的蜈松岭山脉就如同一条白色巨龙,迂回盘旋,伸展自由,从东往西是画了个圈。
从上方俯视而望,便可看见这蜈松岭气势磅礴,高大巍峨,陡峭无比。那蜈松岭此时是光秃秃的一片,毫无生气,那昨夜突然而至的大雪将这岭上枯瘦的树干和凌乱的杂草给活生生地掩埋了起来,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莫说是在这岭中瞧见活人,就是连一只鸟儿都是瞧不见的。
此时正值黑夜,蜈松岭那异常凶险的山道之上,巨石堆砌,毫无章法。两旁更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叫人瞧去,胆战心惊。而就是在这样一番环境之中,却有一队人马在借着那月色前行,那大雪早在昨夜出发前就停了。
那队人马密密麻麻,悄无声息,却是充满了整座山岭。
不用说,这支在潜行中的军队就是那周峰所率领的胡护军营,昨夜三更十分,平西军三营便是分兵两路朝那两关之地出发。
两万的护军营大军中,约有五千左右的骑兵队,骑兵队此时都是用布捆住了马嘴,在用那厚厚的棉布包裹住了马蹄子,这一是因为昨夜刚下了场大雪,山岭之中积雪很深,这样做可以防止马蹄子打滑;二是可以更加隐蔽,不利于被敌人发现。
整个护军营大军,呈一字排开,浩浩荡荡地在那山岭之中穿行。军队行军速度并不快,这是为了照顾那些步军的脚力以及警惕这恶劣的环境。
毕竟山高路远,山险谷深,大战未及如果再因为这些因素让全军受了损失,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借着夜色,两万大军就如同两万个幽灵一般,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悄无声息地前行着。
在整个队伍最前面,那周峰是身披黑甲,胯下骏马,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而他旁边,则是那梅敬亭,梅敬亭却是没有披甲,而是单单地着了一件白色长袍,很是潇洒的模样。
至于魏子阳,因为只是个小小的校尉,自然也不会走在全军最前面,而是被分配到了那大军中前处的位置。
“梅统领,这现在咱们到的地儿距离那潼关还有多远?”不多时,那周峰却是冷不丁地问道。
“回禀周将军,我军现在所至之处乃是蜈松岭的中段,距离出岭大约还有一天的功夫,若是从现在算起,到那潼关关下,最多不超过五日。”梅敬亭显然是早有了解,当下一听就是气定神闲地回道。
从牙县出发,不超过半天的路程,便可到达这蜈松岭,而蜈松岭之后,则是一片较为不好走的洼地,名为虎泽,虎泽到潼关之间,俱是高高低低起伏不断的山脉和复杂多变的丛林,所以虎泽距离潼关距离虽然不远,但就算是行程顺当,走上个三五日却是完全没问题的。
周峰一听,点了点头,随即是向那梅敬亭说道:“料想此时秦国人已经是注意到了我们的动静儿,也不必加快行程,等到天亮之后,就命弟兄们就地烧火做饭,休整半日,而后再是一鼓作气,直奔潼关。”
梅敬亭听闻周峰的话,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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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子阳本来抱着一种紧张的心境走着,却忽然听到上面的命令说是要休整一下,当下也是有些错愕的。
这怎的大军刚刚开拔就是要休整?
当然,对此他是没有意见的,也是向下面传达了消息,便寻至一处空旷之地,一屁股是坐了下来。
眼前的世界,倒真不同于那小小的牙县中所见的风景。
整个蜈松岭山岭,都是被那皑皑白雪给覆盖着,再衬着那初冬的暖阳,却是有着说不出的温馨。
很奇怪,待到大军即将出征之时,魏子阳心中感到的除了正常的紧张之外,却是平静和温馨,仿佛根本就不像是个初上战场的菜鸟一样,倒像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一般,叫人琢磨不透。
正当魏子阳是无言地望着那远处的山林之时,忽的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句轻笑:“怎的?在想什么?”
转过头去一瞧,却是那梅敬亭正笑呵呵地望着自己,向自己是缓缓走来。
魏子阳看到梅敬亭时,就是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道:“属下见过梅统领。”
“诶,你我之间,就不要在乎这些礼节了,坐。”梅敬亭一听这魏子阳的话,连忙是摆了摆手,便是当先一步坐在了那地上,魏子阳一看,神色不变也是顺着坐了下去。
“感觉怎么样,这半日的行军还可适应?”那梅敬亭望着那远处的山景,淡淡地问道。
魏子阳一听,顿了顿身便是:“还行。”
梅敬亭一听,也是转过身来,不经意地瞥了瞥这魏子阳几眼,随即是笑着说道:“想当初我刚从军那会儿,可是吃不消这大军长途跋涉之苦的,你倒好,走这般险路,却是跟没事儿人一样,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初上战场,倒还真瞧不出来你是个新手。”那梅敬亭一边说着,一边用异样的眼光瞧着这魏子阳。
魏子阳听着这话,却是笑了笑:“属下平日里便是喜爱武艺,时常锻炼,所以可能适应性要强一点儿吧。”
梅敬亭不说话,再次是转过头去望着那银装素裹的世界。
“你曾经,上过战场吗?”冷不丁地话语,突然是从梅敬亭的口中说出,梅敬亭却是不看这魏子阳,只是呆呆地望着那远方,神情恍惚,目光呆滞。
魏子阳闻言,心中一紧,却是摇了摇道:“以前未曾上过。”
梅敬亭听着这话,淡然一笑:“那你马上就会认识战争了。”
魏子阳听着这话,紧皱眉头,一时间不知道梅敬亭究竟想说什么。
只见那梅敬亭走至山岭断崖处,居高临下俯望着这眼前的山河,良久不语,摇了摇头,转身面向魏子阳道:“战场乃生死场,一面向生,可成就荣华富贵,无上功名;一面向死,则是森森白骨,枯损万年于土中,无人过问。”
“你,可曾想好了?”
魏子阳却是摇了摇头,竟然没有立刻回答梅敬亭这话,踱步走至那断崖之处,也是如梅敬亭一样,居高临下的望着这底下的山河。
良久道:“向生而生,向死而死,人生不过生死两字,何来想好之说?”
梅敬亭默然。
许久后,终于是说道:“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何如?”
魏子阳闻言,终于是抬起头来,望着这梅敬亭,见到梅敬亭也是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微微向他笑着,寻思了一阵儿,才是疑惑道:“何谓死地,如何后生?”
梅敬亭听到这话,笑了笑道:“我护军营不过区区两万,要是强攻那潼关的话,伤亡太大,所以我想,不如巧使计谋,智取潼关。”
魏子阳听到这话,皱起眉来向梅敬亭道:“殿下不是说使那佯攻之计吗?若是能将潼关守军吸引至函谷一方,那我军强攻也未必不可呀。”
梅敬亭鬼使神差地笑了两声,缓缓道:“闫光没那么傻。”
魏子阳有些犯迷糊了,不禁是好奇道:“那不知梅兄,有什么法子?”
梅敬亭瞧见这魏子阳又开始叫自己为“梅兄”了,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顿了顿才道:“从蜈松岭至虎泽,有一岔路,名为黑水山,翻过黑水山会见到一处一线天峡谷,峡谷甚是险峻,常人难以通行,但若能成功过谷,那就可绕过潼关深入关中,到时候取潼关,易如反掌。”
魏子阳听着这话,不禁大惊,失声道:“果真有此路?”
“当然。”梅敬亭斩钉截铁地答道。
魏子阳寻思一番,先是犹豫道:“若梅兄知道此路,那秦国人也会知道,他们不会在那黑水山设伏吗?”
“不会,闫光的大军不过区区数万,他们还得分兵前去救援函谷关,守在潼关的守军不会太多,再说,黑水山乃是关外之地,他秦国人若想出关,那不是正中我军下怀?”梅敬亭冷静地分析道。
“那不知,走此路生还几率几何?”魏子阳想了想,眼神一凛道。
“十不足一。”梅敬亭淡淡道,一双眼睛也是望向这魏子阳,就是瞧见了那紧绷的脸色和紧张的神情。
魏子阳无言,站在这山崖之上良久,才是默默吐出一个字。
“成。”
梅敬亭一听,嘴角扯起一抹微笑,向着那魏子阳道:“不怕?”
魏子阳此时也是淡然一笑,回道:“人事成,除去尽力外,得看天。”
“哦?”梅敬亭听着这话,眼神放光。
“正巧,魏某是一个看天吃饭的人。”魏子阳淡淡道。
一句话吐露在这白雪之间,犹如神龙游谷,令人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