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犯,加上入室盗窃本就比一般的盗窃量刑更重,那小偷此刻还在狱中,要找他倒也并未花什么工夫。
两人赶到监狱时,已是晚上10点半,牢房已经熄灯半小时了。
走在静谧的监狱大院,吴端不免感慨道:“别说嘿,这儿倒是个调整作息的好地方。”
“抽空来住两天?”闫思弦打趣他。
“还是别作妖了。”吴端道。
一路上,他都忍着没聊案件,此刻担忧之色终于浮现在了脸上。
“但愿这趟能有收获吧。”
狱长十分配合两人的工作,很快就将贼提到了审讯室。
“张瑜?”吴端叫了那小偷的名字一声,算是打招呼。
“诶诶。”小偷连声应着。
“在学府小区入室盗窃,现金六千三,金项链一条,金手镯一对,合计三万多。”
张瑜又是点头,这些已经查明的事实,他承认起来毫无障碍,特别配合。
啪——
吴端将装在证物袋里的电击器放在了桌上。
“仔细看看,认得吗?”
张瑜先是困惑了几秒钟,之后他张大嘴,无声地“哦——”了一句。
“你们……哪儿找着的?”
半年多了,警方还能找到这只电击器,他着实佩服。
“记得就行。”吴端道:“这东西是你自个儿的,还是顺手从失主家拿的?”
问完,怕张瑜撒谎,吴端又补充道:“我可以保证两件事,第一,多一个电击器也不会对之前的量刑产生影响,第二,如果你提供的线索对我们破案有帮助,我可以帮你申请减刑。”
对吴端开出的条件,张瑜似乎并不太动心,他嘿嘿笑道:“我说,吴队长,你们大晚上跑监狱来审我,肯定没别的路子了吧?”
他倒看得清形势。
吴端却并不给他谈条件的机会,直接道:“我就是再没路子,大不了这案子悬着,排着队的案子多着呢。
不像你,错过这个村,还有没有减刑机会可就另说了。
毕竟,我能在你的服刑记录上记立功表现,就也能给你添上一笔改造不积极,对警方有抵触情绪。”
对有些人,就得蜜枣和大棒齐上,吴端深谙此道。
果然,这回张瑜老实多了。他看吴端年轻好欺,可试探的结果是,这位刑警远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稚嫩。
“行吧,配合。”张瑜堆出笑容,“两位想问点什么?”
“这东西你从哪一户偷来的?”吴端问道。
张瑜脸上顿时有了苦色,“警官,你这……也太考验我记性了……”
吴端将几户被盗人家的照片在桌上依次排开,那是当年破盗窃案时,派出所民警去拍照留的底。
“那你就看着照片仔细想。”吴端不依不饶。
吴端的强硬态度让张瑜也提起了些精神,但他的心思显然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他并未认真观察照片——倒也不是观察得不认真,而是看看照片又看看吴端。
他试图从吴端的表情中猜出哪个是警方想要的答案。
看出这一点,闫思弦率先起身,拽了吴端一把。两人一起出去,干脆不给他作弊的机会。
如此一来,张瑜只能从照片下功夫,老实了许多。
不多时,张瑜挑中了一组照片,并冲门口喊道:“你们回来啊!来人!我选好了!”
闫思弦率先进了门。
并不说话,只是接过了张瑜挑中的照片。
是武安家!
“你确定是这个?”闫思弦冷着脸问道。
张瑜看不出闫思弦的态度,只好本分地解释道:“我记得是这家,门口这儿衣帽架我记得,当时上头挂了俩包,里头都有零钱,这电击器就是从一个包里拿出来的。”
闫思弦将其余几家玄关处的照片全部挑出来,排在张瑜面前。
“你再看看,确定吗?”
又看过一边,张瑜确认道:“反正就是对一架有印象,只有这一家放了衣架嘛,应该没错。”
闫思弦变着花样地引导张瑜的思维,但他最多也就给出“应该是”的答案,两人最终只能接受这一结果。
回程路上,吴端一边开车一边道:“至少他印象中是武安家。”
转而他又问闫思弦:“再审审武安?”
闫思弦始终皱眉闭眼,直到车进了市局停车场,他才缓缓道:“审吧,让我先问。”
与吴端相比,诸如询问、讯问之类需要与人细致沟通的工作,算是闫思弦的短板,所以以往的审讯中他往往扮演旁听的角色,每每等到吴端把该问的都问完了,他才在最后加一两个问题。
这次他主动请缨,看样子是有些想法的。
进审讯室前,吴端拍了拍闫思弦的肩膀,“你大胆上吧,我给你兜着。”
闫思弦苦笑一下,怎么搞得好像他要去闯祸似的?
眼看已经进了审讯室,他便压下了调侃的话。
凌晨12:10。
武安的精神倒还好,在这种地方,可不容易入睡。
但闫思弦还是故意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这么晚,是有急事吧?”
看不出武安是出于配合破案而关心案情进展,还是担心犯罪行为败露。
“是挺着急。”闫思弦率先亮出了从顾寒开那儿拿到的奖杯,“这东西你应该认识吧?”
只看了一眼奖杯上的字,武安便点头道:“我去定制的奖杯。”
“说说具体情况吧。”
“那年顾寒开奥数没考好,蒋老师为了安慰他,给他一个人专门出了一张奥数卷子。
顾寒开也确实争气,卷子我看了,难度比着当年的奥数考试题只多不少,可顾寒开考出的分数,可比当年市里的第一名还要高。
蒋老师就要给他发一个奖杯,帮他竖起自信来。要有仪式感,让孩子知道自己被关注,被爱着……这是蒋老师的意思,我当然双手赞成,就主动帮他去定奖杯。
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只奖杯,就是砸死蒋老师的凶器。”闫思弦道。
“啊?!”武安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不会吧?”
“倒奇怪了。”闫思弦道:“你去蒋老师的家是在王梦之前,王梦看到了这只奖杯,并且明确记得,奖杯就在蒋老师身旁,你却完全没注意到。”
此话一出,怀疑和针对武安的意味就十分明显了。之前友好的谈话氛围开始凝重。
“不是……”武安强调道:“那是个死人啊,警官,我面前有个死人,你不能要求我还去关注死人边上有什么吧?我说了,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
“可你也说了,你注意到死人头上有两处凹陷伤,甚至推测出蒋老师是被人击打头部砸死的。
连这个你都注意到了,却没看到尸体旁边的奖杯?”
“警官,你不能因为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就找我麻烦啊,早知道这样我倒不说了。
那个……哎!那是我回家才琢磨明白的,蒋老师头上的伤,我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吧。而且,就因为这个,我还做了好久的思想斗争,究竟要不要报警……报,我俩的关系就藏不住,不报,他就这么白死了?
反正这事儿我反反复复想了好多遍,挺折磨人的,奖杯我是真没注意。”
“好吧,你是什么时候把奖杯交给蒋老师的?”
“具体日子我可记不得了。”武安为难道。
“那我给你个范围,蒋老师是在7月13日遇害的,你定制奖杯的店面,老板向我们提供了账本,账本上显示,你在7月2号定了奖杯,交了定金,7月10号去取走了奖杯,并交齐了余下的钱。”
“10号……10号得话……到13号……13号小饭桌不是轮我做饭,前一天,12号,是我,然后,隔一天……10号也是我……应该是12号,我12号把奖杯拿给蒋老师的。”
“那就更奇怪了,”闫思弦道:“奖杯的问题,我们第一次询问,并未提到‘尸体旁边’这个具体位置,而只是宽泛地问你蒋老师家里有没有玻璃奖杯。
是你亲自定制,并将这只奖杯交给蒋老师的,你却说没有。”
“这……那么久,我哪儿记得清,而且,我以为蒋老师已经把奖杯给顾寒开了。”
“好吧,你把奖杯给蒋老师的时候,有人看到吗?”
“没。”
“小饭桌的学生,都没看到?”
“没……那个……我是偷偷给蒋老师的……那什么,毕竟不正规,我们几个人知道就行了。”
“既然要偷偷发奖,那蒋老师拿到奖杯以后,应该没摆在明面上吧?”
“当然,当然了,他……把奖杯放卧室床头柜里了。”
“怪事越来越多了,”闫思弦道:“蒋老师是在客厅被人砸死的,什么样的凶手会去卧室拿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只奖杯做凶器?”
“那……那说不定……就是顾寒开啊!蒋老师给他奖杯,他……他却恩将仇报,杀人……”
“你很矛盾吧?”闫思弦紧盯着武安的眼睛,“像蒋保平那样的男人,才配当你孩子的榜样,所以你愿意把孩子带在身边,让他多多接触蒋老师。哪怕暂时不是以父亲的身份。
可你很快就发现,事情和你想的完全不同,蒋老师曾经走上离婚这条路,就是因为他根本不愿意把心思花在家庭上。
他自己的老婆不重要,孩子——如果他有孩子得话,想来也不会放在心上。
学生才重要。
所以他可以接纳顾寒开,给他所能给的所有关爱。却给不了你的孩子。
甚至,蒋老师打算领养顾寒开。
我们在顾寒开那里拿到了一张领养申请表,所以我的推测不是空穴来风。
你慌了。
因为一旦蒋保平领养了顾寒开,那你将会面临出局。
对比一下你和王梦,你有孩子,而王梦没有,她可以和蒋老师一起,将顾寒开视如己出。
她的受教育程度也没有你高,这意味着,她在精神层面的需求比你少。她更像一个崇拜雇主的保姆,而你,你需要另一半的关注,你受不了冷落。
说直白点,你比王梦事儿多。
男人,尤其像蒋保平那样的男人,就怕女人事儿多。
这场竞争,你就要输了。
这一定让你万分痛苦吧?
你向丈夫提出分手,本以为能在出轨的丈夫面前扬眉吐气,证明你比他有眼光,因为你找了个足以让你崇拜的男人。
可到头来,你打脸了。
所以,实际情况是,你带着电击器和奖杯去找蒋老师——电击器就是这一只吧?——奖杯是要给蒋老师的,而电击器……我想,你最开始应该只是想跟他谈谈,实在谈不拢,才会动用手段制服他。
制服他以后要怎么处理,我想不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你并没打算杀他,奖杯砸头这种杀人方法,显然不是提前计划过的。
没谈拢,你才起了杀心。”
武安静静听着闫思弦的推断,直到闫思弦将想法和盘托出,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说实话,”武安组织了一下语言:“如果你说的不是我,我肯定就信了,听起来很合理,真的,可人确实不是我杀的。没干过的事,你们不能编故事硬往我头上扣。”
言外之意,只有故事,没有证据,她什么也不会承认。
她面上虽然镇定,却也只剩下抵死否认这一招。闫思弦知道,她慌了,因为又被抓住了漏洞。
“合理?就连电击器也合理?所以,这东西是你的。”
闫思弦指了指刚才被他摆上桌的电击器。
武安的瞳孔骤然收缩,“这……这是什么?我不知道……是你们想把我绕进去……”
闫思弦打断她道:“我们找到那个贼了。”
武安的肩膀慢慢塌了下去。
“当初盗窃案破获,街道派出所让你们去认领失物,没发现电击器,你是慌张还是如释重负呢?
大半年了,你快忘了这茬儿了吧?
可惜,我们找着了。
那小偷指认,电击器是从你家偷出来的。而蒋老师的尸体上恰好有电流斑,奖杯和电击器都与你有关,这不会是巧合吧?”
“我不知道!”武安的情绪激动起来,“我根本就……什么小偷?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你们别吓我行吗?来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我只不过是见过尸体,所以才来协助调查……”
吴端瞄了闫思弦一眼,不无担忧。
闫思弦接连亮出重要证物,是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可案子已经过去大半年了,武安不知将细节在心中过了多少遍,她清楚,即便有漏洞,警方拿不到关键证据,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只要咬死了不承认。
仅仅这种程度,还差火候。
底牌全亮了出来,却未达到预期的效果。
审讯已经进入最艰难的时刻,他们甚至得不厌其烦地对同一个问题多次提问,以期对方露出破绽,而这些并非闫思弦的强项。吴端想要接过话头,
闫思弦却摆了一下手。
“咱们聊点别的吧。”闫思弦道:“你儿子。”
武安一下紧张起来,目光也不再闪躲,迎上闫思弦,露出不可进犯的锋芒。
“你要干嘛?!”
她像一只弓起后背,随时可以为了保护幼崽扑将而出的母兽。
“你在乎就好。”闫思弦道。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