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顺做了二十三年的大同镇守太监,大同卫的事情,他可谓是了若指掌。
常公公视老马为恩公,对他师徒二人,常公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常公公一番解释,刘拾遗师徒终于弄清了大同卫的形势,同时也大致知道了阴兵案的来龙去脉。
赵副千户、前任大同副总兵张安、苏半城苏老板、沂州知府李四春已经跟鞑靼人做了多年的生意。去年仇鸾调任大同卫总兵,赵副千户、张安、李四春投靠了大权在握的仇鸾。仇鸾得以插手黑市生意。
仇鸾对苏半城手中的火器生意垂涎三尺——相比于盐茶瓷器丝绸,火器生意才是真正的一本万利。
然而,那苏半城与鞑靼俺答汗交好,一直是俺答汗的座上宾。苏半城认为自己有俺答汗这座靠山,不愿将自己的生意分出一份,给正得势的仇鸾。
于是乎,仇鸾和苏半城成了死敌。
按理说,仇鸾一个边镇总兵,想收拾一个商人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其实不然,苏半城既然敢偷卖火器给鞑靼人,在朝廷内一定也有位高权重的靠山。
四个月前,鞑靼入寇,随后退兵。仇鸾升任宣大总督。回到山西后,他做了两件事。其一,派人到江浙卫所军中找了自己的一位干兄弟。让自己的这位干兄弟勾结上了倭寇。倭寇在琉球低价从弗朗机人手中购买火器,而后运到江浙。仇鸾的干兄弟,再派人从江浙,一路将火器运送到大同卫。
恰好大同卫在鞑靼入寇中损兵折将,仇鸾上折子,请求朝廷从江浙抽调兵员到大同卫。江浙沿海有倭寇之患,朝廷只允许从江浙调新兵丁壮。至于那些久经战阵的老兵,却一个都不准调离浙江。
仇鸾倒是不以为意——从江浙调兵是假,以调兵之名护送一批又一批的火器来大同才是真!
仇鸾做的第二件事,是在大同卫出关的六条必经之路上设下重兵,盘查过往客商。将苏半城运送货物出大同的几条线全部掐断。苏半城手上纵然有些存货,也运不出大同。
鞑靼人那边,收不到苏半城的火器,自然终止了和他的贸易。仇鸾硬生生将苏半城的生意抢到了自己的手中!
常公公讲述完这一切,叹了口气:“其实当初阴兵案发,杂家就犯疑,觉得是苏半城劫了仇鸾的货,想重新抢回火器生意。老哥哥,你刚才跟杂家说了虎头机关弩、山东明火教余孽的事,看来我的猜测没错。”
老马道:“如此说来,阴兵案的真相应该是这样的。。。。”
常公公却摆摆手,打断了老马:“老哥哥,你别说,让你的徒弟说!杂家看看这小子脑子够不够用,是不是可造之才!”
刘拾遗说道:“按照公公您所说,我判断,阴兵案的真相是:仇鸾用六十多名江浙老兵,冒充新兵护送一批火器来大同。途径沂州府时,苏半城雇佣山东明火教余孽半途劫了仇鸾的货,杀了仇鸾的人。事成之后,苏半城给了明火教余孽一笔钱。明火教余孽挣了这笔银子,逃出了大明国境。”
常公公道:“孺子可教。老哥哥,你收的这徒弟脑筋转的挺快。”
刘拾遗却问:“可虎头机关弩不是明火教余孽的么?怎么会出现在苏半城家里?”
老马想了想说:“俺答汗的祖先,为了虎头机关弩屠了三座城。苏半城若是从明火教余孽里买下这精巧兵器,转卖给俺答汗,俺答汗一定会开出天价。大约就是这样了。”
常公公道:“老哥哥,你跟杂家借兵,去抄那苏半城的家,就等于是去揭九边黑市的锅盖!一旦你这样做了,锅盖里的所有魑魅魍魉都会蹦出来对付你!杂家了解你这人。从来都是不争功,不夺利。怎么老了老了,却想去捅这么个大马蜂窝?”
老马指了指自己的一头白发,对常公公说道:“老常,你看看我这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儿了!人上了年纪,总爱想,这一辈子是怎么过的。我在锦衣卫四十年,处处得过且过,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遇到上官交待下来的差事,能混过去就混过去。我虽混混噩噩干了一辈子只是个小旗,却得了四十年的平安!也许我真是犯了糊涂。一辈子都这样过来了,到老,却想干一件让自己瞧得起自己的事!办一件让所有同僚刮目相看的案子!一句话,你的监军亲兵,是借还是不借给我?”
常公公沉默良久,他起身,在饭厅里来回踱了一阵步子。
整整一炷香的功夫,饭厅里一片沉默,只能听到常公公踱步的声音。
常公公终于坐回到椅子上:“老哥,你救了我的命。三十多年来却没求杂家办过一件事。你的恩,杂家总不能到九泉之下再报给你。这兵——我借了!”
老马笑着说:“你不怕惹上干系?”
常公公道:“若是半年前,杂家怕!现在却不怕了!朝廷已经答应鞑靼人开放边关马市,九边黑市存在与否,都不会再关系到鞑靼是否入寇。我想皇上和内阁,也不会再纵容仇鸾、苏半城、李四春这些个里通卖国的东西。腊月初八,皇上下旨灭了仇鸾的副手张安全家就是一个信号!说不定,杂家帮你把阴兵案办清楚,不但不会惹上麻烦,反而会受到皇上的褒奖。”
刘拾遗问了常公公最后一个问题:“公公,皇上是如何得知张安私通鞑靼的证据的?”
常公公道:“那还用说,一定是苏半城将张安的罪证递给了朝廷里的御史言官。这叫狗咬狗,一嘴毛!”
三人吃罢了饭。常公公起身,大声吩咐门口的太监:“集合咱们的一千监军亲兵,去沂州府!”
一千监军亲兵在镇守太监衙门外集结完毕。
刘拾遗见这些亲兵的打扮与普通的卫所军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是,卫所军头戴的战笠是白色的,这些人戴的战笠却是蓝色的。
刘拾遗不知道,这些亲兵,被卫所军的兵士称之为“蓝帽子”。卫所军兵士们,闻蓝帽子而色变。因为他们——就是大明军中的“小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