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虽然身为船夫,刘顺自己却也觉得此言有理。多年前南宁王还没开峻平沧运河时他在浮沧江引渡出城入城的船客,也时常做些黑心勾当。撑船的多少练过一些把式,对付普通人不成问题。若有那穿着富贵点的来乘船,刘顺便将他带到江中无人处问一句:“客人可要吃些东西?”
船客在江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见得偶有游鱼冒出头来打个旋儿,自然疑惑地问:“船家有什么吃的?”
刘顺就掏出蓑衣下的砍刀,对他笑眯眯道:“刀削面,客人吃不吃?”
这时候识相的就该乖乖把银子递出来消财免灾了,也有傻乎乎问一句“船上没生火如何煮得面”的,不过极少,早在浮沧江下喂了鱼。
不过即使乖乖递出银子的,刘顺最后也没放过他,斩草要除根,没读过书可以,这话不能忘。
秉持着这个原则的刘顺也发过几次黑心横财,他也小心,有些眼力见,若来人身子精壮,就不会动手。他还有个窍门,待开船到江上水流湍急处,就故意乱打桨让船身剧烈颠簸,这时候还能在船上稳住下盘的,他同样绝不会动手。若是站立不稳,应付狼狈者,除非穿得太过寒酸让他起不了贪念,不然就要落得个游水沉江的下场。
本来刘顺要靠一艘船,吃香喝辣,过了几年舒坦日子,但好景不长,有一天接了个老头,枯槁瘦小,穿得倒是不差,衣服是刘顺见过上等成衣铺子里的样式。开船没多久,刘顺开始颠船,那老头摇摇晃晃,一身骨头都险些被颠散了似的,咋咋呼呼。于是到了江中,刘顺又掏出刀子,问老头要不要吃刀削面。
老头笑呵呵,说出一句刘顺还是头一次听到的回答:“吃!”
刘顺也只是怔了怔,狞笑一声,“老头儿贪嘴亡命,投胎时候须得少喝口忘川水,下辈子好记住这教训。”
说罢毫不心慈手软,一刀劈向老头儿的干巴脸,请他吃正宗刀削面。
哪知叮的一声刀被弹开,刘顺虎口一麻,只见老头脸好好端端的皮都没蹭破半分,只道自己眼花,慌忙又一刀过去,就被老头捏住刀身,梆的一下给掰断了,刘顺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腕险些脱臼。这时候老头把半片刀刃往水里一扔,还说了句:“生不生熟不熟,那家匠人打的铁,这般松脆。”
刘顺这才知道遇上高人,连忙跪地求饶,心中欲哭无泪,感情老头方才颠簸都是装的,但他好不端的来寻自己一个普通船夫的麻烦做什么?
老头却道:“老夫饶你一命,但你这条命日后就不归自己了。”
说着不由分说往刘顺嘴里塞了一颗腥臭刺鼻的药丸,只说每月去寻城里某某拿解药,不然便会肝肠寸断而死。
从此,刘顺虽然不知老头究竟何人,但终归成了这神秘势力的耳目之一。后来他也寻思,每月定时需要解药的毒药,能控制人心的药丸应当能值些银子,至少比寻常药铺里上年份的人参稀罕,怎么会用到自己一个普通船夫身上?
不过他没敢赌,没敢跑,乖乖还当着渔夫,只是每月去领一回解药,同时听从吩咐打探各种情报消息,还能得些赏钱。
渐渐刘顺发现和自己一样的人不在少数,简直囊括了整个昆南城的下层,干脏活累活、龌龊勾当的,都有那神秘势力的踪影。刘顺知道得越多,也愈加心惊,须知如自己这般处在昆南城底层的,虽单看没什么能力,但好比聚沙成塔,他们才是聚成昆南城的沙子。也有一回他交了个与自己一般充当神秘势力耳目的兄弟,他兄弟时常私下抱怨,后来忍不住有要逃脱的心思,之后就没见了人影,也不知真跑了还是人没了,总之,刘顺告诫自己识时务者为俊杰,安份守己才是保命之道。
安份守己不是老实,而是做好分内之事。
这回也一样,刘顺接到吩咐,要查的是童迎。不过刘顺有些惊讶了,童迎和他在一个码头,码头里船夫也拉帮结伙,而这老头向来孤僻,好像有些功夫底子,行踪古怪。本以为他也和自己一般是那神秘势力手下,只是不知跟哪个上家混的,现在看来却并非自己人。
上家为什么要查他?刘顺一想果真想到许多古怪处,譬如童迎从不让人靠近他的船,也从不请人回家做客。
越想越不对,刘顺也犯了难,童迎这人太警惕,该从何处查起?
在码头泊船,刘顺便远远瞄着童迎,过了一阵,见他把船系在岸边,下船走了,便假装没看见他一般。
没有跟上童迎,他知道童迎的行踪定逃不脱暗中的诸多视线。
待童迎走后不久,一个路人模样的人来码头乘船,路过刘顺身边时候,便对他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他走远了。”
刘顺心中一动,待路人走后,顺势坐起身,在码头上转悠一会,与旁人寒暄几句,然后来到童迎船边,骂骂咧咧道:“他娘的,李二狗这孙子半月前借我一钱银子至今没还,老子自己来拿。”
说着便直接跳上去,窜进船舱,厚重的船帘垂落,光线暗下来,里边陈设简陋,他却闻到一股极好闻的香气,似是女子残留,比他往日在下处窑子寻乐时候闻的脂粉味道高了几百个档次。没理会这个,刘顺抓紧时间,便向桌底,船板夹层这些隐秘位置搜寻,忽的他耳中听到外面有嘈杂声,心中一凛,加快了速度,紧接着船身蓦地一沉,显然是有人上来了。
刘顺一咬牙,头也不回地翻找着,听着身后船帘被一把掀开的声音,船舱内陡然十分亮堂起来,他翻开左角落木架,下方似有盖板,便打开来,眼中见到一抹深沉的暗金色影子。
衣领一紧,刘顺整个人飞也似被人抓住后领提起,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着暴怒的低吼:“刘顺,你在做什么!”
听到这耳熟的声音,刘顺打了个寒颤,心脏擂鼓似的砰砰直跳,脸色顿时煞白,双腿一软,勉强按捺住尿意。
当年手底下也送了不少人沉江,他能感觉到,这是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