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真的假的又如何?”沉思中的赵玉,忽然嘴角勾起一丝淡笑:“不管是真的假的,与我有何关系?前缘已断不可续,即便这个世界是假的,但我赵玉却是真的。不论真假,重活一世,又有何妨?”
猛然之间站起身子,尽管赵玉看上去瘦削得弱不禁风,但是因为失意而略微佝偻的后背,却在这一刻,变得笔挺无比:“黄思聪,你有香车宝马,你有自己的企业,你有一个好爹。我赵玉虽然一贫如洗,但我有我自己的道,有我活着的价值。大道之下皆蝼蚁,一切还要走着瞧,哼哼……”
口中冷笑不止,赵玉在西湖中游荡。
手在口袋中摸索,抓住那有些陌生的卡片,赵玉苦笑:“呵呵……果然记得不错,还剩下一点。金丹真人要铸造法宝,我就在这西湖边,铸剑好了。”
用身上所有的积蓄,赵玉在西湖边,找了一家酒店住下。
换洗了那些脏了的衣物,赵玉将自己打扮一番,不再沉沦。
日子一天天过去,相比当初的失意落魄,赵玉已经完全走了出来。
整个人像是新生了一般,看似融入了这个世界,但细看,又与这一方世界格格不入。
他在其中生活,但境界,又永远超出所在的世界。
这些问题,赵玉根本不去考虑,就好比顿悟的时候所说,真的假的,对于赵玉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他只是想活一世,弥补当初的缺憾。
身上的储物袋不再,赵玉依旧坚持铸剑。
时间长了,赵玉也成了景区一道独有的风景。
每日,太阳散出第一缕朝晖。
赵玉便扛着一道厚重的铁杵,坐在西湖边。
双手抓着粗壮的铁杵,赵玉每日做的,只是在湖畔的大石上磨着手中的铁杵,一下又一下。
饿了,赵玉会掏出随身携带的压缩饼干,吃上一口。
困了,赵玉就将手中抓着的铁杵,放在一边,整个人躺在大石上面,看着西湖秀丽的景色。
尝尝又好事的人过来,问赵玉在做什么。
赵玉起初是不言语的,问的多了,便会不耐烦的回上一句:磨剑。
短短两个字,每次赵玉说出来,都会引出一大片的哄笑,以及一个个刻薄的字眼。
但对于赵玉来说,他慢慢的已经习惯了。
春天,看着黄莺在柳树上蹦蹦跳跳,灵活的身形,穿梭在密密麻麻的柳条之间,却能片叶不沾身,虽然只是一个没有多少思想的小动物。
但无所事事的赵玉,却每每都会看的出奇,开始的时候,只是累了取乐而已。
毕竟,对于赵玉来说,去和身边的那些红男绿女说话,还不如看着这些灵活的小鸟,至少耳根子要清净很多。
起初对于赵玉来说,看不出什么名堂。
但看得久了,赵玉就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以至于他每每都是看着柳树梢发呆,只是偶尔眼神开阖一下。
心中总是觉得不一样,但赵玉总是说不出,这不一样是在哪里。
磨剑甚至睡觉的时候,赵玉都在苦苦思索。
终于在梦境中,那些蹦蹦跳跳的黄莺,那些在风中摇摆的西柳,一下子失去了本来的面貌。
赵玉只看到了无数的剑锋,破碎了画面,一下子朝着自己刺过来。
仅仅一个瞬间,赵玉就惊得坐起在床上,后背,额头,都是细密的冷汗,如同走过生死一般。
但赵玉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惊恐,反倒是疯狂的令人害怕的笑容:“剑,都是剑,哈哈哈哈……”
从那一晚,赵玉不仅是梦境中,就连偶尔闭眼的功夫,都会看到凌乱的剑影。
细微之处在于,越是看着那黄莺与柳条,那看似凌乱的剑影,也会相应的少上一些。
数量的减少,只是在万剑中少上一剑,若非赵玉有金丹真人的眼力,断然不可能看出这些细微的变化。
于是,赵玉磨剑,看风景的生活,又多了一项,那就是观察偶尔闪过眼前,或是出现在梦境中的剑影。
只是一直到春天过去,柳树上的黄莺渐渐稀少,赵玉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反而是夏天的柳树,枝繁叶茂,遮蔽了赵玉的视线,就连以前间或出现的剑影,也再也没了踪迹。
赵玉看不到乐子,而游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由于赵玉的特立独行,甚至引来了一波好事的记者。
不想卷入烦扰的世界,赵玉索性换了三个月都不曾挪动的地方。
找了一处无人的山头,卧在大石上面,赵玉顿时觉得心旷神怡,耳根都清净了不少。
磨剑,赵玉眼中的剑,世俗人眼中的铁棍。
三个月来,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被赵玉磨得光滑无比,粗壮的铁棍,在阳光的照耀下,都能反射出光彩。
日子仿佛一尘不变,唯独变得,是赵玉的心境,还有眼中的风景。
原本因失去修为的躁动,在三个月的消磨中,已经不复存在,而今的赵玉波澜不惊。
而以往跳跃在眼前的黄莺,招摇在风中的柳条,变成了一株孤独的老松。
松树稳稳的立在小山头,不论刮风下雨,都无时无刻的陪在赵玉身边。
赵玉每每躺在大石上,仰头望着老松不知经理多少岁月的树干树梢,和那钢针一般立着的叶子,都会感到肃然起敬。
甚至每每有云朵在天空飘过,赵玉甚至会有一丝错觉,认为那云朵,应该像是小鸟一般,栖息在松树上面。
这种想法一出现,赵玉就像是着了魔一般,每每磨剑过后,都会盯着松树发呆。
看似痴傻,但若有人细看的话,赵玉眼神中,却根本不像是疯子。
他眼中的情绪复杂无比,有迷惑,有顿悟,有欣喜,有伤悲……大起大落,一如人生百态;潮升潮退,宛若大道轮回。
又是三个月过去,赵玉再次引来了驱逐。
和老松告别,一如熟识的老友。
一年来,赵玉前后换了四处地方磨剑。
剑还是老样子,只是约摸被磨得细了半分。
但赵玉却一年看尽了西湖的美景。
蹦跳在柳条间的黄莺,栖息在松树上的云朵,摇摆在劲风中的残荷,落寞在风雪中的断桥。
四季的景色,每每都会幻化成复杂的剑影。
赵玉总是想从这些剑影中摸出一些门道,但整整一年过去,赵玉什么都没摸索出来。
手中的剑,依旧不是长剑。
梦中的影,依旧还是泡影。
唯独赵玉的心境,还是一般波澜不惊,无喜无悲。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愚蠢,在外人眼中,根本不是年轻人的作为,但赵玉依然用自己不多的积蓄,在坚持这种外人眼中毫无意义的生活。
又是这般过了三年,甚至跻身与网红的赵玉,在猛赚了一波热度之后,终于在无人关注。
三年的时间,一千多个日出日落,留给赵玉的,只是岁月让他变得更加刚毅棱角分明的面容,只是手中打磨的略微细了一些的铁杵,只是一千个日夜,怎么也看不出头绪的剑影。、
但不论是时间,还是闲言碎语,不论是人生,还是所谓的作为,在赵玉的眼中,都全然失去了意义、
赵玉的掌中唯有一剑,赵玉的心中唯有剑影。
一直过了三十年,三十年如同一日。
一万多个日夜过去,已然老迈龙钟的赵玉笑了。
三十年掌中有剑,曾经的铁杵,被赵玉生生打磨成了峥嵘的宝剑。
三十年心中亦是有剑,无数的剑影,终于被赵玉看破。
剑在手中,心中的剑势,终于在掌中跳跃:
“柳鸣莺!”赵玉口中淡笑,一时间,掌中的长剑变幻,好似零零散散的黄莺,穿梭于初春还未吐出叶子的柳条。
“云栖松!”又是一喝,赵玉手中剑势陡变。
这一剑无比厚重,但厚重中,又是带着从容的轻佻。
如同云朵从天边飘过,刚好挑在松树的枝干,梢头,充满了玄妙,美轮美奂。
“好!”一个穿着旧军装,和赵玉一般满头银发的老人大声喝彩,冲着赵玉鼓掌。
也有年轻人啧啧称奇:“老爷子耍的一手好剑!”
……
然而周围不管是白眼,还是赞叹,赵玉都不管不顾。
“风吹荷!”这一剑好似风卷残荷,萧索无比,肃杀锋锐。
老迈的身子,运转不出剑气,但仅是这气势,就让围观的圈子,一下子大了数米。
“雪断桥!”萧索之后,则是全然的肃杀,一时间,好似进入了寒冬,围观者似乎身处断桥残雪,喉咙上悬着赵玉变幻莫测的剑意。
无数人纷纷闭眼,但赵玉却是收剑长笑:“哈哈哈哈……三十年,三十年我终于参透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而今真假是时候分个清楚了。”
长笑中,赵玉佝偻的背,在无数人诧异的眼神中,变得挺直。
满头的华发,肉眼可见的,变成乌黑。
脸上的皱纹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整个世界都在消失。
赵玉一身金丹气息,强悍无比,独自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但赵玉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惶恐,只有淡淡的笑意,在低低的自言自语:“果然如我所料,只是真的要走出那一步么?罢了,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既然成了我的心魔,我赵玉又岂能不面对。早晚都有这一天,不若尽早做个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