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心里暗自觉得好笑,脸上却冰冷着,沉声道:“这等神功大法,倘若人人都能领会,那还有什么希奇?这中间自然有许多精微奇妙之处,常人不易索解。”
黑白子听到这里,越来越觉他说话的语气、所用的辞句,与那姓任之人大不相同,不由得疑心大起。
前次沈毅说话极少,辞语又十分含糊,这一次吃了酒后,精神振奋,说话多了,黑白子十分机警,登时便生疑窦,料想他有意改变口诀,戏弄自己,说道:“你说‘八脉齐断,神功自成’,难道老爷子自己这奇经八脉都已断绝了吗?”
沈毅不动声色道:“这个自然。”
他从黑白子语气之中,听出他已起了疑心,不敢跟他多说,道:“全部传完,你融会贯通,自能明白。”说着将酒壶放在盘上,从方孔中递将出去。黑白子伸手来接。
沈毅突然“啊哟”一声,身子向前一冲,当的一声,额头撞上铁门。
黑白子惊道:“怎样了?”他这等武功高强之人,反应极快,一伸手,已探入方孔,抓住木盘,生怕酒壶掉在地下摔碎。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沈毅左手翻上,抓住了他右手手腕,笑道:“黑白子,你瞧瞧我到底是谁?”
黑白子大惊,颤声道:“你……你……”
沈毅将木盘递出去之时,并未有抓他手腕的念头,待在油灯微光下见到黑白子手掌在方孔外一晃,只待接他木盘,突然之间,心中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
黑白子本来十分机警,只是这一下实在太过突如其来,事先更没半点朕兆,待得心中微觉不妥,手腕已遭对方抓住,只觉对方五根手指便如是一只铁箍,牢牢地扣住了自己右腕上“内关”、“外关”两处穴道,当即手腕急旋,反打擒拿。
当的一声大响,左足三根足趾立时折断,痛得啊啊大叫。
突然之间,黑白子猛觉右腕“内关”、“外关”两处穴道中内力源源外泄,不由得想起生平最害怕的一件事来,登时魂飞天外,一面运力凝气,一面哀声求告:“老……老爷子,求你……”他一说话,内力更大量涌出,只得住口,但内力还是不住飞快泄出。
沈毅这时觉得丹田中有气注入,却也并不在意,只觉黑白子手腕不住颤抖,显是害怕之极,喝道:“我传了你功夫,你便是本门弟子了,你欺师灭祖,该当何罪?”
黑白子只觉内力愈泄愈快,勉强凝气,还暂时能止得住,但呼吸终究难免,一呼一吸之际,内力便大量外泄,这时早忘了足趾上的疼痛,只求右手能从方孔中脱出,纵然少了一只手一只脚也所甘愿,一想到此处,伸手便去腰间拔剑。
他身子这么一动,右腕上“内关”、“外关”两处穴道便如开了两个大缺口,立时全身内力急泻而出,有如河水决堤,再难堵截。
黑白子知道只须再捱得一刻,全身内力便尽数为对方吸去,当下奋力抽出腰间长剑,咬紧牙齿,举将起来,便欲将自己手臂砍断。但这么一使力,内力奔腾而出,耳朵中嗡的一声,便晕了过去。
沈毅哈哈一笑,便松了手。
他这一松手,黑白子身子倒下,右手便从方孔中缩回。
他略一沉吟,已有了主意,匆匆除下黑白子和自己身上的衣衫,对调了穿好,连黑白子那头罩也套在头上,心想:“出去时就算遇上了旁人,他们也只道我便是黑白子。”
将黑白子的长剑插在自己腰间,又将黑白子的手足都铐在铐镣的铁圈之中,用力捏紧,将铁圈深陷入肉。
沈毅这时只盼尽快离开黑狱,当下提了黑白子留下的油灯,从地道中出去。
地道中门户都是虚掩,料想黑白子要待出去时再行上锁,这一来,沈毅便毫不费力地脱离了牢笼。
他走到了地道尽头,拾级而上,头顶是块铁板,侧耳倾听,上面并无声息。自从经过这次失陷,他一切小心谨慎得多了,并不立即冲上,站在铁板之下等了好一会,仍没听得任何声息。
确知黄钟公当真不在卧室,这才轻轻托起铁板,纵身而上。
他从床上的孔中跃出,放好铁板,拉上席子,蹑手蹑足地走出来,忽听得身后一人阴恻恻地道:“二弟,你下去干什么?”
沈毅一惊回头,只见黄钟公、秃笔翁、丹青生三人各挺兵刃,围在身周。他不知秘门上装有机关消息,这么贸然闯出,机关上铃声大作,将黄钟公等三人引了来,只是他戴着头罩,穿的又是黑白子的长袍,无人认他得出。
沈毅一惊之下,说道:“我……我……”
黄钟公冷冷地道:“我什么?我看你神情不正,早料到你是要去求任我行教你练那吸星妖法,哼哼,当年你发过什么誓来?”
沈毅心中混乱,不知是暴露自己真相好呢,还是冒充黑白子到底,一时拿不定主意,拔出腰间长剑,向秃笔翁刺去。
秃笔翁怒道:“好二哥,当真动剑吗?”举笔一封。沈毅这一剑只是虚招,乘他举笔挡架,便即发足奔出。黄钟公等三人直追出来。
沈毅提气疾奔,脚步奇速,片刻间便奔到了大厅。黄钟公大叫:“二弟,二弟,你到哪里去?”
沈毅不答,仍拔足飞奔。突见迎面一人站在大门正中,说道:“二庄主,请留步!”
沈毅奔得正急,收足不住,砰的一声,重重撞在他身上。这一冲之势好急,那人直飞出去,摔在数丈之外。
沈毅足不停步地向小路上奔去。黄钟公等一到庄子门口,便不再追来。丹青生大叫:“二哥,二哥,快回来,咱们兄弟有什么事不好商量……”
沈毅只拣荒僻的小路飞奔,到了一处无人的山野,显是离杭州城已远。他如此迅捷飞奔,停下来时竟既不疲累,也不气喘,似乎功力尚胜过了受伤之前。
……
其时黑夜四野无人,他除下头上罩子,听到淙淙水声,口中正渴,当下循声过去,来到一条山溪之畔,正要俯身去捧水喝,月光掩映下,水中映出一个人来,头发篷松,满脸污秽,神情甚是丑怪。
沈毅吃了一惊,随即哑然一笑,囚居数日,从不梳洗,自然是如此龌龊了,霎时间只觉全身奇痒,当下除去外袍,跳在溪水中好好洗了个澡。
浑身上下擦洗干净,喝饱清水后,将头发挽在头顶,提起剑来,剃去了满腮胡渣,水中一照,已回复了本来面目,与那满脸浮肿的风毅已没半点相似之处。
“哈哈哈……”忽然,一阵笑声传来。
笑声中,走来两人。
在月光下,沈毅这才看清楚,只见他一张长长的脸孔,脸色雪白,更无半分血色,眉目清秀,只脸色实在白得怕人,便如刚从坟墓中出来的僵尸一般。
“沈兄弟,我和向兄弟正准备前去救你,你竟然已经自行脱困,沈兄弟果然够机智。”
沈毅一听到他声音,惊喜交集,道:“你……你是任前辈?”
任我行微微一笑,道:“正是。你剑法可高明得紧啊。”
沈毅一拱手道:“不敢,任前辈过誉了。”
任我行笑道:“哈哈,哈哈!向兄弟,你这位兄弟不但很够朋友,还很谦虚啊。”
向问天拉着沈毅的手,让他在那人右侧坐了,自己坐在那人左侧,说道:“沈兄弟肝胆照人,是当世少有的堂堂血性男儿。”
任我行笑道:“沈兄弟,委屈你在西湖底下的黑牢住了数日,我可抱歉得很哪,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