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位评花才子谁也未开口,这道题,越后猜几率越大。
台桌上一炷香燃了大半,眼见香尽鸣钟,便算流局。花谦古和秦道夫开始坐立不安,季朝、齐画一、乌力滔、郭幻城倒无所谓,各胜一场,流局对他们影响不大。
小概率猜中的运气题对花谦古和秦道夫反而不利,这点上青雀舫其实有些欠考虑。
花谦古盘算了一下:流局等于完全失去机会,随便猜两次概率再小,也有蒙中的可能。随即站起身来,潇洒一笑:“在下先行,碰运气猜上一猜”。
花娘点头道:“花少侠请”。
花谦古眼珠转转,用讨巧法猜道:“我猜是六六六”。
捧着骰盅的丫鬟摇了摇头,轻笑道:“骰子总数并非豹子”。
花谦古无奈,只得又随便猜了一个:“三三六”。
丫鬟依然摇头:“也非外八门”。外八门即指骰子中有两粒点数相同。
花谦古失望地坐下了下去,众人也一筹莫展,江山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胜利的微笑。
林少察言观色,笑道:“书呆子,你的鬼把戏有用武之地了”。
江山拂了拂衣袖:“那也多亏花少侠帮着探了一回路,否则我也正愁地慌呢”。
“就几句话,又探了哪门子路?”郭芒摸摸硕大的后脑勺。
江山道:“至少证明了几点:第一,那丫鬟小妹知道骰子的点数;第二,她能说出‘豹子’和‘外八门’,表示她懂骰宝的基本术语;第三,有两个重要信息:骰子并非豹子数,去掉了六种组合,又非外八门,则去掉了三十种组合,如此一来只剩下二十种组合了”。
郭幻城像看怪物一般地看着江山,区区几句话,竟推导出如此多的信息,甚至能将五十六种组合的几率减低到二十种,实在不可思议。
岳荦手指敲着桌子沉吟道:“即便如此,还是得碰运气啊”。林少盯着岳荦的手指,一时有点出神。
江山胸有成竹道:“不用,有这三点,足够了”。
“这就足够了?”岳荦微微惊讶。
江山淡淡道:“其实,只需前两点,便已足够,有了第三点,简单一些而已”。
郭幻城完全懵了,只得苦笑:“但愿如此吧”。
江山站起身来,扬声道:“请问:我可以上前去猜么?”。
花娘点点头:“当然可以,官人请”。
江山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趋步踏上鸾台,走到捧盅的丫鬟身前,微笑着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小妹妹,你等会就当我自言自语,不用回答一句”。
丫鬟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疑惑。
江山轻声问道:“这三颗骰子的点数总和是大还是小啊?”,语速极其缓慢,几乎一字一顿。
丫鬟自不会回答,只是眼珠子在江山提到“大”字时转向了右侧。
江山接着发问:“点数总和是单还是双?”,“双”字出口,丫鬟的眼皮子不自觉连眨了两下。
底下宾客全然摸不着头脑,季朝眼中却乏出一丝神光,满是期待。
江山又轻轻吐出几个数字:“十二,十四,十...”,江山还未念完,瞥见她抿了抿嘴,同时眉毛向上扬了扬,便止住问话。喃喃道“总和十四,组合只有四种,又非外八门,那便是...”。
转身向着台下,一指骰盅,笑眯眯道:“我猜,这三颗骰子为三五六,十四点,大”。
那丫鬟眼珠子都瞪圆了,一手托着骰盅,一手掩住了嘴,却掩不住眼神中的震惊。
底下有人好奇大声问:“小丫头,是不是三五六?”。
丫鬟连连点头,吞吞吐吐道:“是,是三五六,十四点”。边说话边揭开了骰盅,放在了最前方的桌子上。众人伸头去看,三颗骰子,依次排开,正是三、五、六点,所猜丝毫不差。厅中顿时一片喧哗,惊叹者、怀疑者、困惑者,叽叽喳喳一片,莫衷一是。
江山冲众人施了一礼,飘然回席。郭芒粗声道:“喂,书呆子,你刚才是不是暗中勾引那小丫头,让她给你透了底啊”,又自顾自卜楞卜楞脑袋:“不会,不会,你也没那本钱啊”。
郭幻城赞道:“神乎其技!江山兄,你是我见过最神的神人”,语气殊为尊敬。
江山老脸一红,平生最受不得人夸,忙道:“哪里哪里,一门小术,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林少不满道:“喂,他是最神的神人,那我呢?”。
郭幻城面无表情说了句:“你是我见过最神的神经病”。
“黑地漂亮”郭芒哈哈大笑,以茶代酒,和郭幻城碰了一杯,先前两人之间的一些不愉快早已抛诸云外。
张丙辰远远看了江山一眼,问道:“公子,此人作弊了么?”。
季朝笑笑:“我还准备问你们呢,你们眼神比我好使呀”。
常辛卯摇摇头:“除非后台作弊,台前一举一动我皆看在眼里,绝未作弊。景儿,你目力最好,有没有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景甲寅也摇头道:“从场面上来看,确无舞弊的证据”。
张丙辰紧锁眉头,低声道:“这小破地不仅题目出得怪,人也怪,解题的方式更是怪上加怪,真是咄咄怪事”。
季朝身子往张丙辰那边靠了靠,谆谆教诲道:“丙辰,你万不可小瞧天下俊杰、世间贤才,谁谓市井无英雄哉?何况,能让林少看上眼的朋友,嘿...”。
张丙辰怔了怔:“那姓林的朋友又怎么了?”
景甲寅觉得张丙辰有些唐突,暗踢了他一下。季朝淡淡道:“据我所知,他以往的朋友绝不超过五人,其中一位姓容,他貌似还有点瞧不起这位容先生”。
张丙辰三人想了想,突然齐声低呼道:“莫不是容阁...”,又各自止住了话语。
季朝点点头:“正是”。
张丙辰倒吸了一口冷气,讷讷发问:“这...这林少究竟是什么人?”。
季朝神情凝重,缓缓道:“人?不,他只是一柄剑,一柄山河利剑。山河重修之日,便是沉沙剑断之时”。
三人对视了一眼,自知本家规矩,不敢多问。
季朝突然展颜一笑,摆摆手道:“不说他,不说他。我对那位江学子倒是甚感兴趣,前昔一道上联尽显国士之风,此番纯凭运气的猜物又一击而中。玄机何藏,你们可有思量?”。
常辛卯和张丙辰默然不语,景甲寅却道了句:“公子,如非作弊,只有一种可能?”。
“哦?你说”
景甲寅微微犹豫,便道:“夫子曾经提到过的帝王学诸术之首——御心术”。
季朝闻言眼睛一亮,蓦地抚掌大笑:“正是,正是如此”,又欣然对张丙辰道:“你看看,多听点夫子教诲没错吧”。
“是”张丙辰脸色微红,又奇道:“公子,何为御心术?”。
季朝正色道:“上古奇书《鬼谷子》有云:观阴阳之开阖以名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朕焉,而守司其门户。——观、知、筹、达、见、守,便是鬼谷子先生的六字真诀御心术。他所用者应是‘观’字与‘见’字,观者,察也,也就是世人所说的冰鉴术,见者,洞悉也,乃是世人所说的读心术,两者合之,岂能不一击而中?”。
季朝兴致甚高,一扫刚才的沉闷,又摇头自语道:“不对,不对,还有‘筹’字,筹者,算也。他对算术之学也极其精通”。
张丙辰问道:“这又是为何?”。
季朝一指骰盅:“三颗六面骰,共五十六种组合。若只懂冰鉴和读心,也需一种组合一种组合去问,然后观察对方神色,读出是与否的结果。他只问了三个问题,便能猜中,这种分类、去重、减繁的算术之学一瞬完成,可谓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景甲寅听得季朝对此人评价如此之高,略有不服,不禁问道:“夫子能做到吗?”。
季朝微一沉吟:“可以”,又轻叹一声:“不过,做不到此般举止若轻”。
季朝遥遥望去,粲然满座的人群中,一张朴实平凡、略带怯懦的面孔,在青雀舫华灯的映耀下,恍如海上浮起的一颗明珠,拭去沙砾,其光如昼,竟一时目不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