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带我来这?”林少漠然问道。
幻梦师嘿嘿道:“既然看不到你的秘密,那就带你窥视下你朋友的秘密,怎么样,很兴奋吧?”。
——未知是好奇心的由来,探索未知更是一种本能。而触犯禁忌的快感总是令人愉悦。
眼前的幻梦师未必是坏人,他只是拥有了某种可以窥视他人秘密的权利后,深深陷入了这种快感而不可自拔。
林少又闭上了眼:“我要是不想看呢?”。
幻梦师邪诡一笑:“镜明心,镜明心,若行不随心,心不镜明,束了无明网,恐怕在老夫的叠梦中自身都脱困不出了吧”。此刻幻梦师竟然好心提醒林少,不要坠了镜明心的心境,否则亦会再次被梦网困住。这让林少微微意外,只是一瞬,便又明白过来:对于眼前的幻梦师来说,偷窥他人的情感纠缠也是一种偷窥,甚至是更高一个层次的偷窥。他,显然,从中嗅出了一丝端倪。
林少只得睁开了眼,幻梦师拢拢衣袖,似乎也能感受到梦境中寒冷,嘴边挂着一丝看戏的微笑。
那道人影越走越近,中等身材,偏瘦,在厚厚的棉衣下就衬得更加清孱。鼻子不算高挺,但亦隆正,有点倔强的气息。嘴巴略小,嘴唇冻地红红的。那道眼神尤其明亮,与他平凡的相貌颇为不符,只是此刻的眸中多了一点忧思,显得稍稍有些恍惚。
林少喃喃自语了一句:“书呆子年轻时倒还有点小清秀”。
江山走在仅容两人并行的小巷中,脚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在沉思,前行。手里提着小灯随着步伐一闪一闪,随时会熄灭一般。
卒然,脚步声起,七八个人影从礼碑下冲了出来,五六个人影从巷子后方堵了过去。十几个人迅速围住了江山,江山显然愣了,也许是被吓着了,站在原地没有动。领头一人借着灯光打量了几眼江山,猛喝一声:“是他”。一瞬间,拳头、木棍当头纷袭而来,孱弱的江山立刻倒在雪地中,连护着头的姿势都没摆出来,领头之人尤其凶残,迎面几脚对着江山脑袋狠跺过去,余众围着一顿拳棍,那血顿时流了出来,侵到了皑皑的白雪上,热血在流淌,白雪在消融。
“打死这狗日的”、“妈的,连个九品官都不算,也来整事,什么玩意”、“我们家公子你也敢碰,操,踹死这王八蛋”、“还有我们家少爷,要你他妈的多管闲事来着”...骂声,喝声,击打声,声声划破了寂静,但唯独听不到江山的呻吟声、惨叫声和求饶声。他浑身在颤抖,整个人的意识开始模糊,但眼神反而愈加明亮,仿佛那一拳、那一棍、那一脚恰好带走了心中的迷茫,使他更加坚定起来。
早已被打落在地的小灯不知被谁噌了一脚,甩飞出去,半空中,一只手,稳稳接住。
橘黄色的灯光下,照出了一个玉人。
林少的心猛地“砰砰”跳了起来,像置身于兵荒马乱的战场,不在掌控之中,不在预料之中,不在宁静之中。就这样,一缘不期而至的相遇,终于,见到了年轻时的那个她。
灯光修出一道剪影,明艳了林少眼中的整个苍穹。那晚的岳荦,穿着一件破旧的月自单衫,无半点尘纷,齐颈的秀发风廻雪舞,洒如桃瓣随风,雪水温湿的俏脸一片眉目澄澈,寸眸之中流出清英之气,越发显得抟雪作肤,镂月为骨。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岳荦漠然不语,手里的小灯挥飞出去,灯光飞旋之中,一条光明的道路在岳荦的足下、江山的眼前铺展开来。她冲了过去:
一脚,就踹飞了最外侧的三人,暴力十足;
一拳,便打趴了靠里面的两人,凶残之极;
一掌,又拍飞了领头人的牙齿,场面血腥。
十几个男人,被一个十六七的女孩一顿猛抽,发出了狼号鬼哭般哀嚎声。简单粗暴向来是以暴制暴最好的方式。
那一刻,雪花在飞,入牖千重碎,迎风一半斜。她也在飞,合舞俱回雪,分歌共落尘。
江山笑了,嘴里咳出的热血顺着衣襟流到地上,雪在烧。
但十几个男人,合在一处还是有点战斗力的——站着不动给你打,你手也会累的嘛。岳荦风尘仆仆刚到古城,一顿热饭还没吃上,确实打地有点累,便又踹了领头的几脚,赶走了众人。
岳荦垂首看了看卧在雪中的江山,鲜血流了一地,但他竟然在笑。那笑容,很温暖。
岳荦走了过去,蹲下身来,问道:“喂,你没事吧?”。
江山挣扎着、挣扎着起身,歪歪斜斜,几个趔趄后终于站稳。岳荦愣愣看着他,不知何意。
江山整了整衣容,对着岳荦认真施了一礼:“在下江山,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礼毕,话落音,冲岳荦柔婉一笑,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岳荦吓了一跳,闪到一旁,吞吞吐吐道:“喂,喂,你不是讹人吧,本姑娘穷地就差卖身葬父了,别来这套啊”。
见半天没有反应,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江山。江山转转眼珠子,又笑了笑,想努力撑起身子,刚离地一点点又趴了下去。
岳荦感觉不像讹人,遂一把扶住江山,骂道:“死书呆子,伤成这样还拽什么礼啊”。见江山遍体鳞伤,脸上口子一道一道,额角也破了。岳荦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打开看看,发现已然空了,讪讪自语道:“最后一点金创药也用完了”。举目四望,一个人影也没有,无奈只得捧起一把白雪,半跪在江山身前,小心翼翼擦拭着手臂上、脸上的伤痕,一把擦一边学着江山的语气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这句台词有多俗你知道吗?”,说完还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江山不说话,只是笑。
“书呆子,我送你回去吧”
“劳烦女侠了”
“什么女侠不女侠的,我叫岳荦”
“月落乌啼的月落?”
“才不是呢,岳不群的岳,荦是...嗯,那个字有点复杂...你管那么多干嘛!还能不能走?”
“可以的...哎哟...嘶,哎哟哟”
“哼,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来扶你吧”
“多谢,多谢岳姑娘”
岳荦扶起江山,她个子只比江山只稍矮一线,搀着半个身子,连拽带托。雪夜里,两个人踉踉跄跄一路走过,走过小巷,走过长街,走过广庭,走过迢迢漫长,走过悠悠平凡,走过岁月的留白,走过时光的墨染,走着走着,就一起,渐渐,白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