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背着莲花冲上阶梯后,发现自己站在天幕(注)后的过道上。这座舞台很短,天幕和墙壁间只有50厘米左右的过道。茵茵必须赌一把,往前走,穿过观众席,就是戏院的大门,那是观众都能看见、也确定存在的路线。穿过这个通道,可能是后门,但不确定它的存在和状况如何。楼梯下传来黄国强因大腿被刺伤而痛苦哀嚎和咒骂的声音,林玉男和黄绍兴虽然暂时昏迷,但也随时可能苏醒。茵茵托了下莲花,快速跑过狭窄的过道,眼前忽然开阔。这里曾经是摆放大道具的地方,而发出亮光的不就是后门吗?后门被人打开一半,并未关上,外面虽下着大雨,但光线仍然比戏院里强。
“门在那边!”茵茵又把莲花托了一下,就朝门口冲了出去,临出门口前,还不忘顺手把随意搭在一张椅背上的男用雨衣带走。
后门出去是个僅容一车回转的院子,只要出了半开的铁门,就是通往大马路的巷子。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两人被拘禁和折磨了五、六天,茵茵还要更久些。此时来到了室外,都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乌沉沉的天空,深吸一口气,享受这被雨水清洗后空气的甜美。莲花更是仰起头,张开口,接喝雨水,同时接受雨水带给她的滋润。莲花的脸开始改变,许多地方在碰到雨水后生出新的肌肤。茵茵转头看到莲花脸上的变化。
“莲花,你的脸!”
莲花点点头,依然虚弱的说,“我们快走吧,我体内还有虫子没排出来,体力未完全恢复,如果里面那三个人出来,我现在未必应付得了。”
茵茵点头,忽然看到雨棚下停了辆电动车,不禁欢呼一声,
“有车骑了。”
背着莲花就跑向雨棚,到了跟前一看,车主竟然粗心地未把钥匙抽出来。她先讓莲花坐在后座,帮她披上雨衣,特意将她的头遮盖起来,再帮她扣上一个扣子。然后自己也跨坐上去。发动电动车后,骑出雨棚,穿过雨幕,往铁门外驶去。
两人才刚骑出铁门,自戏院的屋顶上忽然跳下一个人,对着快要骑出巷子的两人大喊,
“莲花!”
听到身后有人叫莲花,茵茵本想将电动车停下来看个究竟。
“不要停!”莲花说,并以自己还未幻化成形的手将茵茵抱得更紧。
来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几天以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日夜在找寻莲花的青云道人。如今好不容易赶在地狱特侦组和阳间警察的前面,找到红星戏院来。上次他来的时候,前后门都是锁上的,他是从屋顶的气窗进入戏院。今天他早一步赶来红星戏院,并不知道后门是开着的。一看戏院前面依然大门深锁,因此还像上回那样,趁大雨滂沱,无人注意的时候,一翻身,就又上了戏院的屋顶。刚绕到后面上回进入的位置,就见茵茵骑着电动车载着莲花出了后面的铁门。茵茵他没见过,但后座那人虽用雨衣遮住头,下面却露出一截不是人类的腿。青云目力极好,一看就知是未幻化完成的花瓣,心里一热,马上翻身落到地面,脱口叫出莲花的名字。
骑车的两人在自己呼叫莲花的同时,非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加速往前骑,眼看就要骑出巷子。他心里一急,再度大叫莲花的名字,同时拔足追了上去。
茵茵一直往前骑,又听到刚才那人大叫莲花的名字,本能地又想减速。
“不要停!”莲花哑声说,“骑快点!”
茵茵不明就里,只得依言加速往前骑去。骑出巷子后,汇入雨中的车流,在第一个路口左转,很快地就在这茫茫雨中再看不到一点踪影。
其实以青云的脚程,不要说电动车追得上,就算汽车,只要在青云的视线内,青云也追得上。但是当他喊着莲花名字的时候,莲花流着泪,以刚刚恢复的法力,做了一个“鬼打墙”的结界。青云找了好几天,以为终于找到莲花了,谁知那极像莲花的背影,却在自己呼唤时头也不回。一时间头脑如遭雷击,完全没有注意到莲花布下的结界,二来他想都没想过,莲花会对他施法,不和他相见。他心里着急,踏入莲花布下的结界浑然不觉,还以为自己是冲往巷子外的马路,哪里想到冲出巷子一看,自己又回到了戏院的前门。他心急火燎,无法细想,也顾不得有没有人看见,一翻身又上了房,再到戏院后头远眺,哪里还有方才电动车的影子,急得他在心里不断呼唤莲花的名字。
滂沱大雨中,莲花坐在电动车的后座,心如刀割。她不能让青云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自己在青云的心中,永远都是那个美极脱尘的莲花、夺人心目的莲花、未语春先至的莲花,绝不能是今天这样子,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青云在心中对她声声的呼唤,声声入她的心。她一面渴求一见那呼唤她名字之人的音容笑貌,也渴求一听那人再在她耳旁轻声笑语,更渴求那人厚实双手的热度和温柔,然而她却在心里拼命挣扎和抗拒,不能回应那声声焦急和心碎的呼唤。因为只要她一回应,她可以确定,那怕老天现在下的是刀子而不是雨,那人也会毫不在意地冲过来,笑语轻挥,挥去天下刀剑,将她再度紧拥入怀。不,她不能,就让冷雨化做一把把冰冷的利剑,剑剑扎在他和她的心上,她也不能这个时候见他。
莲花在冷雨中流出热烫的泪也很快转成冰冷,在前座专心骑车的刘茵茵并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她奋力地在暴雨中张开眼睛,不为雨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忽然她感到后座的莲花手一鬆,人就往后倾倒。她不禁发出一声惊呼,本能地一手拉刹车,一手往后想扶住莲花。车子在雨中急煞车,马上打滑,茵茵、莲花和车都倾倒并往前滑行了二、三米远。幸好因为刚才叫莲花名字的人并未追上来,加上雨越下越大,茵茵早把车速放慢下来,而刚转上一条人车稀少的道路,后面并无来车,所以两人都无大碍。茵茵急忙将莲花扶到路边,只见莲花的手脚已大致幻化成形,初步有了人的样子,只是全身苍白,且纵横交错地布满许多像外科手术后刚刚缝合的伤口。再看莲花的脸,一样的苍白和到处是伤疤,同时眼帘和牙关紧闭,竟是伤心欲绝,晕了过去。
注:天幕指舞台上最后一道幕,通常后面有过道,便于演员左右舞台快速穿梭,不被观众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