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轮转,岁月静好。
城,依然。
人,依旧。
晨雾中的略阳城,宛如水墨交织的流动画卷,映衬着的金阳晨晖徐徐展开。
晨练的人,穿行在水墨画卷之中。
环绕略阳城的沔河面上,蒸腾流动着水温热气。
凌寒这一路晨跑,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先是在城中小范围的奔跑,后来城门按时辰打开后,又直接出城沿着沔河一路狂奔。
城中的街巷,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铛……铛……铛!
就在凌寒擦着汗,准备向回城之路奔跑时,却蓦然听到远处传来持续地敲击声。
“这个时辰,会是何人呢?”
凌寒怀揣着心头疑惑,一路小跑向声源处而去。
望山跑死马,闻声累死人。
原本以为很近的距离,结果凌寒七绕八弯了很久,才寻到了声源的地方。
眼前是一个依水而建草亭,亭中有一块半人高的青石,此时一名头戴斗笠的老人,正在用榔头不停地敲打石头。
“原来是个石匠。”
凌寒看了一眼,随后也没有在意,而是转身奔跑离去。
跑出不过一二里,凌寒突然停住了脚步。
“这声音……”
声音虽然逐渐微弱,但凌寒却是眉头微皱,然后直接转身又折返回去。
草亭下,老人依旧低着头敲打着青石。
“老人家。”
凌寒几步来到草亭,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这一声轻唤,并没有使得老人停止敲击,而是依旧有规律的用榔头打凿。
见对方没有回应,凌寒又是连续轻唤了两声,结果依旧是毫无反应。
“这老人莫非是耳聋?就算是耳聋,我此刻在前,也不至于毫无反应啊。”
凌寒打量着老人,须发皆白双目深陷,但却是炯炯有神,每一次敲击都准确无误。
虽然吃了闭门根,但凌寒却没有扫兴离去,而是静静地候在一旁。
然而凌寒这一等,就足足过去两个时辰。
雾气散去,金色阳光洒满大地,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显得极为耀眼夺目。
铛!
随着清脆的榔头置地声,草亭中老人长长吁了一口气。
“少年郎,去而复还,所为何事?”
老人缓缓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石屑,随意地问了一句。
“老人家,晚辈是有一事请教。”
凌寒虽然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整整四个小时的时间,但是却没有过度的烦躁情绪,仍旧是彬彬有礼。
“请教?老朽一个乡野之人,有什么值得你请教的?”
草亭里的竹桌上,茶水早已经凉透,但老人家却是毫不在意,将其入喉一饮而尽。
剩下的茶水,直接就泼洒在了青石背面。
“老人家谦虚了,晚辈是想问您这敲击之力,何以暗合古韵八音?想必您……”
凌寒话还没有说完,老人就直接一摆手:“诶,什么八音九音,老头子我不懂,老头子就是在凿石头,年轻人你想多了。”
“这……”
“对了,你说古韵八音,究竟何为八音?”老人头一歪,颇为有趣的看着凌寒。
凌寒愣了愣神,随后认真道:“八音者,为乐器材质所发之声,分为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类。”
八音,是对乐器的统称。
金者,有钟、镈、铙;
石者,有磬;
丝者,有琴、瑟、筝;
竹者,有箫、箎、笛;
匏者,有笙、竽;
土者,有埙、缶;
革者,有鼗、雷鼓;
木者,有柷、敔;
华夏之声,讲究天地合一,任何一物皆可为乐器奏音。
看似八种材质,却是蕴含五行之理,涵盖了天地生成的所有元素。
凌寒正因为知道这些,才会对眼前这位老人如此关注,因为他从老人打凿青石的声音中,竟然听到了这八音之余韵。
这就让凌寒感到匪夷所思了,如果说以乐器材质而论,老人所能打击而出的音色,应该只有金石之音两种。
然而老人不仅以榔头与青石打出了八种音色,而且还音律起伏有序,音域绵延之中竟有七音之妙。
七音者,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七音,是五音细化而成。去除变徵与变宫,便是所谓的五音,故有五音不全这个成语。)
八音,是乐器材质之音,俗称就是音色(音质)。
七音(五音),是音乐旋律之音,俗称就是音阶(音调)。
一把榔头,一块青石,竟然让凌寒听到了这些东西,这让凌寒感到十分地不可置信。
“年轻人,对音律有如此洞悉,倒是不易啊!”
“老人家您缪赞了,晚辈不过是略懂皮毛,空有滔滔理论罢了!”
凌寒尴尬的笑了笑,谦虚中带着几分无奈,因为这是他的一句心里话。
他天生喜欢音乐,尤其是中华古典丝竹之音,但是由于时代没落的局限性,让他不得不去学习一些西洋乐器,在大学里耍酷勾搭妹子。
有的时候,想要私下学些中华古典乐器,就跟他么的偷人一样无奈。
这也造就了他理论十足,但对古典乐器一窍不通,此前白素有意请教他琴艺,他也只能耍嘴皮子扮流氓糊弄过去。
“其实你错了!”
“什么!错了?”凌寒闻听此言,却是蓦然一愣。
老人点了点头:“你之所言,并非全面!”
“还请前辈指正!”
“你所言不过是儒学归统八音,除此之外,尚有道学八音、佛学八音以及武学八音?”
“这……”
凌寒顿时诧异万分,显然这超乎了他的认知范畴。
“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隐无名,大道若昧、大善若水……此乃为道学八音,你可知晓?”
“不知。”
“极好音,柔软音,和适音,尊慧音,不女音,不误音,深远音,不歇音……此乃佛学八音,你可知晓?”
“不知。”
“粘、杀、夺、摄、牵、拉、旋、锤,此乃武学八音,你可知晓?”
“额……不知……”
老人的连番发问,让凌寒神情不断变幻,这些都是他此前从未听过的知识。
“年轻人,路还很长,不可志大才疏啊!”老人捋了捋飘然胸前的胡须,随后走出草亭信步离去。
“老人家……”当凌寒反应过来时,老人的身影已然远去。
收回目光,又看向那亭中青石:“这位老人家打凿了半天,青石高度却不曾递减,究竟是弄和玄虚?”
带着心头疑惑,凌寒缓步走进草亭,直接去一窥青石背面。
这定睛一瞧,凌寒震惊当场!
青石的背面,竟然是一面崭新的浮雕刻纹,上面脉路清晰浑然一体,所錾刻的正是这处草亭景色,甚至连他都在这浮雕之中。
以青石入画,信手随意之态,竟然如同行云流水般自然!
尤其是经由茶水泼洒,在水边冷风吹干之后,更是清晰可见青石的内在脉络。
生长于石中的白色石苔,竟然是形成雪洒江天之美景。
“不用铁钎笔刀,仅凭一把榔头,这老人家……是如何做到的?不仅有素描飞白之形态,更有水墨泼洒之神韵,这……简直就是一件精致艺术品!”
处于震惊中凌寒,站在青石前,久久未曾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