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我的脚下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七八条鬼蛰,它们扭曲爬动着,正从人俑的边缘向我身边聚拢。
而这时人俑附近的水面开始剧烈的波动起来,黑色的泡泡一个接一个冒气,水面下隐约可见一条条鬼蛰在徘徊游动。
看来我上辈子真和这些鬼蛰结下了什么血海深仇,不然怎么别人走过去都是好好的,而轮到我时,偏偏全都窜了出来?
我站在这浮于水面的人俑之上,本身就很难保持平衡,现在脚边上又多了这么多只鬼蛰,实在是雪上加霜,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那些游在水里的鬼蛰并没有爬上人俑表面,而是渐渐围聚到了人俑的连接处,竟用牙齿将那些连接人俑的登山绳给咬断了!
失去牵引的人俑就像落在水中的树叶,慢慢漂到了一边,很快,整个浮桥都散了。
这下麻烦大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此时已经有几条鬼蛰爬到了我的裤脚上,可我却不敢做任何驱赶措施,生怕稍有大动,就会掉落蛰水之中,化为一滩尸水。
“还愣着干什么!快跳过来啊!”道叔大叫道。
“城仔你别怕,勇敢些!”七哥也向我喊道。
我慌张的应了一声,也不去理会裤腿上的鬼蛰,瞅准了前面正在漂动人俑就往上面跳去,当我落在那人俑上时,顿时感到脚下一沉,人俑受到突如其来的重压,几乎要完全没入水中。
我的裤子在鬼蛰强酸的腐蚀下,已经破了好几个窟窿,而那些鬼蛰并不罢休,它们顺着我的裤子一直爬到了我的腰间,似乎想要在我肚子上开个洞,然后钻进去。
形势十分危急,更不妙的是我虽然戴着口罩,但由于在这水池中央耽搁太久,黑色的毒烟已经渐渐侵入了我的体内,我的大脑开始变得昏沉起来,行动上也明显迟缓了不少,不知是否还能够准确的跳到下一个人俑上。
对岸的道叔他们见我迟迟不动身,一直在那催促叫喊着,这让我的心中更加烦闷,大脑也越发的迷糊。
很快,我的意识越来越薄弱……对面的道叔他们依旧在朝我叫喊,但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能模糊的看见他们朝我不断挥动的手臂,这毒烟不会已经完全麻痹我的神经了吧,这下完蛋了……
我努力地抬起脚想要继续向前走动,可悲哀的是大腿似乎已经不再受大脑的控制,犹如千斤之重,完全无法抬起。而那些在我身体上肆虐的鬼蛰,也已经钻破了我的裤腰,正向我的体内钻去。
接着我感到我的大脑渐渐停止了运转,身子在慢慢向后倾倒,几秒钟后,我的两眼一黑,完全失去了知觉。
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时,我感觉自己好像处于一种奇妙的虚空状态,身子轻飘飘的,就像那种在梦中的体验。
我的周遭还是先前那个遗迹般的宫殿,只是眼前的一切都成了图像的碎片。我想努力辨清这些碎片,可半梦半醒的状态让我感到力不从心。
于是我瞪大了眼睛,开始努力挣扎起来,和周遭的虚无挣扎,和破碎的图像挣扎,和我自己的意识挣扎,我要用挣扎证明出我卑微的存在。
终于,我挣扎成功了,眼前的图像碎片渐渐拼凑完整。
我发现此刻的我好像还是站在先前的人俑上,对面有人在朝我挥手,朝我呼喊,但那些人却根本就不是道叔他们,对面那些人个个荷枪实弹,穿着民国时期的国.军军装,其中还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好像就是我之前幻觉中反复出现的那个人……
很快,面前的画面又变得碎裂,就像碎开的玻璃镜片,漫天洒落。我想伸手去抓那些洒落我身边的画面镜片,但碰触到的却只是虚无的空气。
随后,我眼前的镜头碎片再次拼凑起来,就像重新洗牌一样,和此前不同的是,我面前的场景开始变得血腥。
我看见高台上的巨棺盖子已经被打开,那些穿着国.军军装的军人就站在巨棺旁边讨论着什么,此时我发现他们中又多出了一个背对着我的人,我看不见那人的脸,只知道他匝着黑色的头巾。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前一秒还在安然讨论的他们,后一秒竟突然狂躁起来,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极其险恶的凶光,全都拉起了枪栓,互相指着彼此。
开始时我还以为他们最多只是对峙,没有人敢先开枪,然而几秒种后,我就知道我的想法错了。
“砰——砰——砰——砰”一连串的枪声在破旧的宫殿里回荡开来,那些本应是属于同一阵营的国.军士兵不知为何完全失去了理性,就像一头头野兽,无所顾忌的自相残杀起来。
一时间,献血溅满了高台。
中弹的人很快就倒了下去,没中弹的直接冲向其他人开始肉搏,他们怒吼着、喊叫着,血腥的气味弥散在整个宫殿。
混乱中,我突然看见那个军官模样的人和那个匝着黑头巾的人,相继跳入了那巨大的棺材中,随后棺材盖合上。
而外面的打斗仍旧继续,一个接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滚落到石阶之下。
大约过了一分钟时间,那个棺材盖再次被推开,但跳出来的只有那匝着黑头巾的人,他的手里还紧紧抓着半卷残画。
黑头巾出来后迅速撂倒了几个还在挣扎的军士,随后他缓缓转过头,竟将目光投向了我的位置。
四目相接,我顿时感到不寒而栗,那个满身血的黑头巾,竟然就是我爷爷。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我想要抬腿走向爷爷时,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在渐渐碎化,从脚到腿到身子……都碎成了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小颗粒,还没等我发出呐喊,风一吹,就全都散了。
随后,我便漫无目的的随风飘散,飘过了秋叶纷飞的山林,飘过了呜咽奔流的河流,飘过了只剩下残垣断壁的酒肆人家。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所以现在只是一个奔赴在黄泉路上的虚无灵魂?
算了,灵魂就灵魂吧,最后的时间我不想浪费,于是我在半空中开始仔细观察起眼下的世界。
我眼下的这个世界,远比刚才在那座宫殿中所见到的更加惨烈。
该如何形容呢……想来想去只能用“人间炼狱”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