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白色的世界,四周一片模糊,仿若置身云雾之中。
只是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是在梦中。
这一次记忆比较往日要清晰了许多,也能分辨得出萦绕在耳边的呢喃。
“是群雄割据,先帝已死,何以这大国不能姓方!”
“待青州烽烟乱起,为父定持剑杀上那朝堂——!”
那是端坐在饭桌前的中年男子。
嘴里说着大逆不道的箴言,却是一副洒脱的样子,没有丝毫顾忌。
餐桌前正坐着六人,对那中年男子颇为恭敬。
少倾,却是有一穿着甲胄的年轻人闯入此间,弯腰对着中年男子耳际呢喃了几声。
中年男子脸上笑容更甚,却是猛地一拍桌子,也未曾留下一句话,便拂袖离开了此地。
只是餐桌上一人眼中,却闪烁着落寞。
眼前的光景却是渐渐变得暗淡,最终只剩下一片白色的世界。
原本还觉得呢喃声清晰,如今却是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而今大部分叛乱之地都已经纳入我之囊中,只消进攻上京……”
“称王便在这一朝一夕,诸位将士们,给我冲!到时候功劳少不了你们!”
那中年男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只是却变得越发癫狂起来。
有时甚至都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天要亡我,非人之过……啊哈哈!”
“这还让我如何问鼎天下,还让我如何有颜面回去!这世间莫非当真有仙神不成……奈何,奈何……”
“我方熊之过,非人为,非天命——乃定数尔……”
笑声趋于疯狂。
直入人心的悲凉感觉,甚至让人窒息。
这片白色的世界却不知何时竟是化作一片波澜瀚海。
而他则变作海中扁舟。
无法动弹,也无法做出任何呼救。
只能眼睁睁地感觉到自己被扑面而来的情绪吞噬。
甚至连意识都要不复存在。
“奈何……”
“为什么会这样……”
……
似乎有某种力量正流入自己的身躯。
只是那种力量却又从身体另一个地方流出。
如是反复,虽然身体依旧是一阵空虚,却也不再那般疼痛。
宛若回到了初春,躺在草地上安静地晒着太阳,这种感觉不由得让他沉迷。
才复苏的意识又要陷入昏迷之中。
但就在这时,却异变突生。
“……奈何?我怎么知道奈何,方兄的问题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方兄若是再不起来,这家客栈可就当真要垮掉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让方士不禁睁开双眼,只是入眼却是一片敞亮的白色,突如其来的刺激将他才睁开的双眼又闭了上去。
只觉得身下是一片柔软,缓了片刻,再次睁眼……却发现自己正身处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
四下打量,便看见天光从窗外落入此间,床边坐着一个白裙少女。
正一只手攥着方士手腕,面对着窗户吐纳。
最后一口紫气呼出,却是双目与方士的眼睛交汇在一起。
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方兄总算是醒了。”
“昨夜……”
“以凡人身躯御使雷咒,方兄续命之法虽未曾学会,但寻死之法却是层出不穷,实在是佩服。”
从少女口中说出来的话总是这般尖酸刻薄。
对此方士早已是习惯了,只是对于少女所说的事情,他心里也渐渐地有了些记忆。
昨夜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人后怕,稍有不慎便是已经身死。
“多谢小白姑娘救命之恩。”
“若是方兄死了,我又去哪里寻第二个如方兄这般的人去。”少女话语中微愠。
“日后……定是不会了。”
“自然不会再让你使出那等法术,方兄关于那法术的一切记忆都已经被我暂且封住,大可放心。”
昨夜施展出来的那等伟力,日后却是与他无缘。
虽说那是差点要了他性命的东西,但方士终究还是有些失落。
又忽然想起昨夜的情况,便顺便问了一句。
小白也只是简单地交代了几声。
“方兄且安心在这里躺好,幽斋的事情虽说与我无关,但既然将方兄都牵连了,自然也不好继续置身事外,那妖蛇狡诈……也不知道在谋划一些什么,竟是将那等雷咒传给了你。”听她话语,应该是将一切都安排了妥当,方士便真正安心了。
“不过那些厉鬼也是请了一个厉害的谋士,居然能寻到幽斋主人离开的空隙,还能寻来噬炎兽那个老家伙……当真是失算了,也让方兄遭了那么大的罪过。”正说着,却是不由得冷哼一声,显得十分气愤的样子,“不过若是那噬炎兽真正出手,方兄怕是连招架的机会都没了,也算是方兄命大。”
虽然少女经常展露出冷漠的态度,将一切都看得很淡。
仿佛是真正的世外之人。
但依旧能感觉得到……
她终归还是活生生的活在这世上。
不曾将任何事物看淡。
也不曾舍弃任何的情绪。
“却不知噬炎兽是何物?那妖物竟能吞食冥火……”
“方兄或许不知道噬炎兽,但应当知晓朱雀。”未等方士将话说完,少女便已经开口说了起来,“那老家伙可是朱雀的后裔,虽说长得那般寒碜,背后却是当真有一对翅膀,只是一直未曾飞入云端,为妖禽类所鄙。”
“小白姑娘非人,也不能飞上天吗?”方士下意识地问道,大凡妖类异族,都有通天彻地的本领,这一点早已在方士记忆中扎根。
只是小白却冷笑。
“未成仙,终究不过是倚靠本性过活而已,山中虎豹成妖者又何止几百,但终其一生大多困死山中……不成仙,便见识不到更远的天地,方兄又何曾见着我飞起来过?”
“可是在澹州的时候,还有这些日子……”
方士分明记得当日澹州,她便是乘风离去。
以及这些天来基本上少女都是从窗户闯进房间。
如此还算不得腾云不成?
只是少女忽地大笑了几声。
掩着嘴,肩膀微微颤抖着。
似乎在强忍着自己的情绪。
待过了片刻,笑声间歇,才轻声道。
“方兄怕是不曾知晓,那些时日方兄所见的一切,都不过是我为方兄看的幻术。”
“这……又是为何?”
“方兄向往另一方天地。”小白脸上忽然露出些许凝重之色,“虽然方兄如今的志向是去上京,不过心里应当还是对另一方天地有所向往的吧,如此……便做一个约定如何?”
“什么约定?”
“若此间事了,方兄入了上京成就一番事业,便……”
后面说的话,方士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只是依稀记得自己答应了少女一件事情。
心里有些失落,想来那件事情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属于那件事情的记忆却是已经变得模糊。
这让他不喜,却也无可奈何。
自己的记忆变得残缺了起来。
甚至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否已经遗忘了太多的记忆……
但终归还是没有继续多想。
从小白口中得知,此地厉鬼已经扫除干净。
只是寻不到那周员外的身影。
也不知是在雷光中消弭了,还是隐藏了起来。
稍事休息,来到客栈正堂才发现事情远比他心里想象中的复杂。
一切都毁了。
不管是供人吃饭的饭桌,还是账台,全都碎裂开来,四散了一地。
一众不知情的伙计忙碌地收拾。
正堂之外站着许多围观看热闹的看客。
“昨夜的事情,将正堂里的所有东西都毁了。”身后的少女解释道。
面对如此废墟,方士有些无力。
但少女的介时却并未停下来。
“还有周遭的邻里也对昨夜发生的事情颇为苦恼,那阵声音响动太大,幽斋根本压制不住,以及原本就住在客栈里的那几位客人也说此地不安全想要退了房间……方兄看来是要惹出一身麻烦了。”言罢,却是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知小白姑娘可有什么良策?”
“与外边的人赔礼道歉如何?”
“这可不行!”方士摇头,如今知晓他代替那位掌柜经营此处的人并不多,但若是特意出去道歉了,那自己的名声可就真的糟了,思忖许久,终于还是咬了咬牙,沉声道,“要不我还是趁早离开如何?”
“方兄果然是实在人!”小白不禁掩嘴轻笑,“离开倒是无所谓,反正此地发生这种事情也不是方兄的错,只是若幽斋损毁,介时天下大乱……一切根源蝌蚪是落在了方兄身上,动荡之下,到时候什么功名利禄都成了一纸空谈,最后吃下苦果的还不是方兄?”
小白说得也不无道理。
但如此情况,终究是需要一个解释的。
正心里焦急的时候,却忽听见外边响起一道熟悉的生意。
一排看热闹的看客纷纷避让。
议论声也小了许多。
却见从外边走入一个穿着红色艳丽衣裙的中年妇人。
“都看什么看呢,没见过炸锅啊!不过是昨夜解馋再此处开炉炒几个小菜,天知道这柴火里还被哪个丧天良的塞了根炮仗进去,要是被妾身知晓了何人所为,定要将那人手脚打断送入官家!”
“今日此地歇业,该吃饭去的吃饭,都各忙各的去!”
被来人一声吆喝,那些看客也就纷纷唏嘘了几声,各自散去。
只是方士却终究还是没有想到来人竟是斋娘。
正要迎上去。
却见对方已经没入了厨房方向。
身后少女一声轻笑传来。
“方兄何必紧张,不过是幻术而已。”
“什么?这……小白姑娘,这只是幻术?”
“自然是幻术,此间是我帮了方兄……却不知方兄该如何报答?”
方士却是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
何止是这些日子,自从遇见了少女开始,一直都是少女在一边帮衬。
虽说这些不过是一次次交易。
但他终究是产生了一种自己很没用的挫败感。
“小白姑娘所做一切,在下实在不知如何报答……不若以身相许?”
“方兄,这个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啊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