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却见端着托盘的中年女子。
掌柜依旧是一副盛装打扮,就算以方士眼中所见,她并不适合这幅装扮。
已经过了那段年纪,就算穿着过去的衣服,也只会让人觉得媚俗。
起码他是如此想的。
“不知掌柜此言何意?”
“这位公子是想上前与那老人家搭话吧,也别怪妾身多嘴,若是没有必要的话,还是切莫与之有任何联系为好。”掌柜的脸上不见任何喜悲,只是说出来的话语带着无由的沉重起来。
“昨夜便见到她在走道里徘徊,似乎是在等她的孩子,不知掌柜可知晓什么内情?”
方士说罢,却见掌柜猛地咳嗽一声。
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一边空余的桌上。
此处偏僻,客栈里的人也比别的地方少许多。
就算是夜里也不过坐满了一小半的桌椅。
“公子与那老人说过话?”
“不错。”方士点头,“昨夜她在走道里四处游荡,吵得人睡不着觉,她说要等她的孩子,在下便让她回到房间里等……掌柜?”
方士的话越说越轻,因为他发现站在面前的掌柜脸色变得越发难堪起来。
这让他不知所以的同时,心里也开始泛起一丝莫名寒意。
“公子未曾告诉她姓名?”
“这倒是未曾,她没有问,在下也没有多说。”
掌柜似乎是轻舒了一口气。
随即开口解释。
“那老人一直在等她的孩子,等了许多年了。”
“那她孩子……”
“她的孩子被安排到将军府做事,本来每个月她孩子都会给此处寄一些银两提供老人的住宿费,可是那年之后……便再也没有寄银子来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不过老人这些年来也开始变得神志不清,身体越来越差,能否熬过几年还不得知。”
“将军府……”
方士眉头微蹙。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次将目光看向那老妪。
却是缓缓移步朝着那老妪走去。
“公子还是切莫……”
“无妨。”方士摆手,“虽然不知为何掌柜如此提醒在下,不过在下倒是觉得,在下是大夫,应该做一些什么。”
他没有听见身后的掌柜究竟又说了什么。
此时已经坐在那老妪的对面。
脸上尽可能露出和善的笑容,朝着老妪伸出手。
“这位老人家,不知可否将你的一只手手给我?”
“啊?哦……是贵儿回来了吗?”老人双目无神地看着一个方向。
两只手臂在前方摇晃,摸到了方士的面颊,却是轻叹。
“不是贵儿……你不是贵儿……贵儿呢?他去哪儿了,今晚说好了要回来的,他去哪儿了……是了,去了将军府,将军府在哪里?能带我去吗?已经好久没有见着贵儿了,我……我想亲眼去那里看看……”
“老人家别激动,去看贵儿的事情先放在一边,我这次是来给你看身体的。”
方士抓住其中一只手,放在掌心。
食指中指已经搭在对方的手腕。
触感是一阵冰凉,若非感觉到微弱的脉搏以及对方发出的声音,甚至都觉得此时坐在前面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老人口中的呢喃之声从未间歇,不过似乎是忽视了方士的存在,任凭他抓着手。
而另一只手却揉捏这方士的面颊。
不断地诉说着她孩子的名字。
数息后,方士将那只手放开。
掌柜说的没错,这老妪的确没有几日可以活了。
心力交瘁,精神萎靡,甚至对于外界的感知都变得模糊。
“老人家,我去给你开一贴养身子的药方,你先把身子养好,等到时候见了贵儿才有力气啊,如何?”
“那老人家我去开药了。”
老妪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但方士已经离开了桌子,朝着客栈的账台走去。
在那里有纸笔,以及穿着艳丽的掌柜。
掌柜双目未曾从打开的账簿移开,只是在方士靠近的时候,忽然开口。
“这位公子不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
“那老人家命不久矣,不过是给她开一副养身子的药方而已。”
“就算她能多活几日又如何?还不是每日都得经历那些痛苦,公子不若放手不管,就这般死了,或许才是救她。”那掌柜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语气有些冰冷。
方士也承认对方说的是事实。
但他还是从账台上抽出纸笔。
“就算她能多活半日,于我来说也有不一样的意义,我是大夫,不能就这样看着她死去,更何况她的孩子……”
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片刻后将写好的药方放在账台上。
“还请掌柜代为抓药,药钱在下来付,直到老人家离世为止。”
“公子这又是何必……”
“拜托了。”方士郑重地将双手按在木桌上。
一只手摊开,在桌上留下一块银锭。
中年掌柜目光微微闪躲。
最终还是轻叹一声,将那块银锭收走。
“既然公子如此说了,便这样办吧,不过公子日后还是切莫再招惹麻烦才是。”
“这可不是什么麻烦,掌柜也赚到了不是吗?”
方士轻笑,便回身朝着回廊深处走去。
留下掌柜一人暗自苦笑。
“妾身说的可不是这个麻烦。”她轻声呢喃,将银锭放在掌心,不断揉搓着,“公子对那老人做什么,让她什么时候死,对妾身来说可是一点麻烦也没有,妾身说的是……”
呢喃声到了一半,却见有两人走入客栈的大堂,朝她的方向走来。
两人穿着青衫,一副读书人装扮,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两位公子是要吃饭呢,还是要吃饭呢?”
“闲话休提,我们兄弟二人为了借宿而来。”其中一人将一块银锭丢到了账台上。
只是很快被掌柜手指一弹,落在地上。
轻笑声响起。
“此处已经没有空房,二位公子来得可真是不巧。”
“那么……如此不知道还有没有空房?”
青衫中年人将地上的银锭捡起,放回账台的同时,又从胸口掏出一块银锭,放在了账台。
掌柜面不改色,只是迅速将账台上的银锭收入手中。
翻了翻面前的账簿,随即道。
“二位公子还真是巧了,恰好有一间房空着,二位还请跟妾身俩。”
合上账簿便要为那两人带路。
其中一人却是忽地问了一句。
“掌柜不问我们需要住多少天吗?”
“两位出手阔绰,这些……肯定是够两位多住些天的吧。”
“哈哈……那就多谢掌柜了、”
三人迅速没入回廊深处的阴暗中。
……
烛火闪烁。
映照出一张俏丽的面容。
正是夜里,溪水边石桌石椅只坐了一个白裙少女。
少女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
在她身侧正站着一道身影。
只是那身影浑身被黑雾笼罩,根本看不清面容形貌。
“白,你怎么才从那地方离开,不是早就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了吗?”沙哑的声音响起。
似男非男,又仿佛是男女声音混杂着,模糊不清。
而少女却是微微摇头。
“当初与那人的约定,不过是护佑那庙宇五百年,后来也厌倦了一直换住的地方,索性在那地方落了脚,反正对你我而言,不论在何处落脚都是一样,那些修道之人也不会寻你我麻烦。”
“我与你不同,我在妖邪之列……就算过去曾经有那段经历,妖邪毕竟是妖邪……若是青山还在,我们又何必担惊受怕,白……当真不愿重建青山吗?”沙哑的声音继续传来,裹在黑雾中的身影已经坐在少女的面前,他挥手,便见石桌上凭空出现两个玉质酒杯。
酒杯中闪烁着淡淡氤氲流光。
“青山……我已经没有任何留恋,更何况那件东西已经落入方丈仙山,这是命。”少女端起酒杯,一口将其中之物饮尽,“如今我只想着何时能摆脱这具虚假的身体,早日登入仙道。”
“白,你还是老样子。”
那道黑色身影也端起酒杯。
“不过是方丈仙山,若是有你的名号,不妨率领众妖攻上仙境如何?”
“攻上了又能如何?三处仙境与上面有些关联,就算到手了也守不住多久,还不如老老实实地修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一朝悟道羽化飞升。”
“羽化飞升?对我等来说又谈何容易,终究是逃不过那九劫之一,最后落得个身死道消的命。”那黑影感慨,却又是话锋一转,“只是在你出现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凡人跟着,不知是谁?莫非你也想尝尝那人肉的滋味?嘿嘿……”
“怎么可能!”少女的面颊已经微微泛红,“我可是青山后裔,怎么可能吃人肉……不过是与他有一些交易,这些你就不要再多问了……对了,你知道哪里有续命之法吗?前些日子与那凡人定了约定,可惜唯一知晓的地方居然早就被毁了。”
“白,你也有吃瘪的时候……”
“废话少说,快点告诉我,知道你懂得比我多!”
“那条蛇比我知道的还多,不妨去求她?”
“那我还不如直接与那凡人摊牌,一拍两散!”
沉默许久后,便是两人参差不齐的笑声。
水边一轮斜月。
只是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几乎看不见全貌。
此处是青州远郊。
罕有人至,更何况深夜,注定无人打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