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黝黝的洞口,足有两丈深,四壁光滑,没有搭手脚蹬的地方。在最底下,隐隐有光亮在跳动。
神殿。
暗洞。
灯光。
这个下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杜三娘会不会就在下面?她若是在,为何不出来?她既然没有出现,那她是不是遇到了不测?
阳角不但没有一丝的惊奇,反而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恐慌,他再也控制不了心中的忧惧,纵身就要跳下去。
阿永忽然伸手把他拽住,说道:“别慌,先琢磨琢磨。”
阳角怒声道:“还琢磨个屁,下去不就全知道了吗?”
阿永道:“既然是机关暗道,里面必有不寻常的设置,贸然下去生死难料。”
阳角呆了呆,说道:“那你说应该怎么下去。”
阿永拿起两个不小的香炉,说道:“先扔下去探探路再说。”
他把两个香炉放到了洞内,探下身,再松手。“咚咚”两声响,香炉落到了洞底,随即又有“叮叮”的声音响个不停。
阿永看着阳角道:“这下可以了。”
他们施展轻功,顺着洞壁,壁虎般慢慢滑了下去。
等他们下到洞底,小心站在香炉上,借着手里的灯火看时,顿时不由脊背发凉。
在不足半丈见方的洞底,十几把尖刀正直立向上,其中有五把竟然刺穿了两个香炉。很显然,这些隐藏在地底下的尖刀原本是看不到的,若是有外力触动就会激发洞内的装置,而且它的力道十足,纵是你铜筋铁骨也抵挡不了。
在洞壁上有一道小小的月门,门里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间隔不远亮着数盏长明神灯。冷风从洞顶灌下了,吹得火苗左右晃动,就像是通往地狱的森森引路鬼火。
阳角心急如焚,早已忘了害怕,迫不及待就要往里走。
阿永挡住他,说道:“‘妙手书生’心思细腻,他的机关设计绝不简单,冒失进去,凶险难测。”
阳角只好站定,看着阿永道:“你不是自诩是会动脑子的人吗,那你再琢磨琢磨里面还有什么消息暗器?”
阿永摇头道:“‘妙手书生’的心思鬼神难测,谁又彻底能识破他的所有设置。”
阳角道:“当真不能?”
阿永道:“不能。”
阳角道:“也就是说,我们只能站在这干瞪眼?”
阿永道:“谁说的?”
阳角道:“除了我还有谁?”
阿永道:“你除了会说是不是还会动?”
阳角道:“我说得不如你好,动起来却并不你差。”
阿永道:“那你怎么不动?”
阳角道:“你让我怎么动。”
阿永道:“我让你除了脚不能动外,什么都可以动。”
阳角道:“脚不动有什么用,难不成要我用手爬?”
阿永道:“要想通过这条十丈余长的甬道,我们只能像苍蝇一样从墙壁上爬过去。”
阳角道:“为什么?”
阿永道:“通常情况下,天下的机关都藏在地下谁也看不出的地方,极少有人在墙壁上做手脚,所以,只有双脚不沾地,才可能安全越过。”
阳角道:“既然你说过‘妙手书生’心机难测,变化无常,他难道连这都想不到?”
阿永道:“他不是想不到,而是想到的人也绝难做到。”
阳角看着长长的甬道,说道:“天下没有一个人可以脚不沾地越过去,至少我不能,所以即使你的这个主意可行,可那有什么用?”
阿永道:“世上本没有鞋子,可我们的祖先为了让自己的脚少受磨损,因此鞋子就出现了;世上本没有家禽,可我们的祖先想要更方得获取肉食,因此驯养了家禽。只要有强烈的需要,很多时候,我们总会想出解决的办法。”
阳角道:“你要琢磨?”
阿永道:“你也可以。”
阳角道:“还是算了吧,我可以等你琢磨。”
阿永双手抱胸,紧皱着眉头,看着幽暗的长长甬道,眼珠不停地打着转。
这看似平淡无奇的甬道,不用怀疑,它的里面一定遍布重重机关,因为这里面藏着“天狼堡”数百年的秘密,再懒散的人都会格外重视,何况是那些一等一的世外高人。
用什么法子安然过去,这实在是个天大的难题,当然,如果有充足的时间,各种各样的器械,要破解它也并非难事,可这些他们丝毫都不具备,有的只是可以思索的脑袋。
人真是个很神奇的物种,即使他们一无所有,可只要脑袋在,要不了多久,所有的需求他们都能得到。
所以说,缺什么都可以,一定不要缺一颗灵活的脑袋。
阿永脑袋一向都不笨,不笨的人他总是能想到聪明的法子。
他左右扫视着足有十三四尺宽的甬道,忽然说道:“阳兄,你见过石拱桥吗?”
阳角见过,还站在上面看过河中的木舟,那还是他年少时游历扬州的时候,他的记性并不差。
阿永道:“我们可以两手拄墙,双脚相连,身体持成一个拱形,时刻保持身体的均衡,然后用双手互移,这样就能横空度过。”
阳角张大嘴,看着墙壁之间的距离,瞪眼道:“还能这样呀!”
这的确是个让人想不到的法子,可它的难度非一般高手可以做到,还好,他们的武功也非一般高手可比。
阿永看了一眼阳角道:“我先来。”
说完,他提气拧身,平身轻飘飘掠起,双手稳稳沾在左侧的墙壁上,双腿上扬,如一只蜻蜓般轻盈。
阳角赞道:“好功夫!”
他也平身掠起,照样双手粘贴在右侧的墙壁上,双脚和阿永的双脚连接。两人气贯双腿,四只脚像鳔胶一样紧紧粘连起来。
这实在是个高难度的动作,要想凭双手的移动越过这条甬道,不但要有绝高的轻功,绵长深厚的内力也绝不能少,所以,即使你想得到,也未必能做得到。
约莫一盏茶时分,两人终于到了尽头,用单手推开那扇虚掩的月门,翻到了门内。
密室的布置又让两人大感意外。
宽大的密室方方正正,四壁除了挂着的长明灯外,还有嵌在周围无数的夜明珠,就连密室的顶上都有拼成莲花的明珠,油灯和夜明珠的光芒把里面映照得煌煌一片。
密室当中有一个低矮的圆形石台。
石台上有一个正在打坐得人。
一个装束淡雅的女人。
她盘膝而坐,低着头,一缕青丝从高髻上散落下来,纤细的玉指按在膝盖上。
两人呆住了。
阳角看着石台上的女人,似乎有些痴了。
忽然,他扔掉了一直紧握在手里的“赶羊鞭”,双目发直,轻轻地走过去,似乎生怕打扰了这个静静坐着的女人。他就像猫一样慢慢凑过去,单膝跪地,低下的头微扬,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的脸。
他静静地看着,一丝不动,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
阿永的心不由抽紧。他早已经看出,这个女人已经死去多时,她的皮肤苍白僵硬,没有生机。
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可他看得出来,一定是杜三娘无疑,因为阳角的神情已经证明了一切。
隐约的预感,居然变成了事实,不祥的阴影笼罩着阿永的心。杜三娘怎么会死在她熟悉的密室里?什么人可以如此轻易就杀了她?凭她的武功又怎么会在不觉之中为人所害?
原本飘忽的灯火突然恢复了静止,红红的火苗宛如长矛上的血色红缨,红的耀眼,红的让人心跳,密室里似乎充满了浓浓的杀气。从外面进入得丝丝冷风也忽然消失了,他们好似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阿永感到了不安,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拔腿就冲到了密室的门边。
从洞顶灌入的冷风果然连一丝也没有了,难怪灯火不再飘摇。他看着自己进来的地方,心里沉甸甸的,他明白,洞顶的机关已经合上了。是机关自动还原,还是有人在操动?他不知道,他也无法一个人去查看。
阿永呆立了片刻,慢慢退了回来,静静地看着极度反常的阳角。
阳角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之所以这样安静就足以证明,杜三娘地死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他的神魂似乎正在追逐杜三娘的魂魄。
他要是从那种幻觉中醒来,会是怎样?阿永实在不忍去想那种撕心裂魂般的痛苦。
他不能去劝慰他,那是一种无效且无趣地做法。
幸福可以分享,痛苦只能独守。幸福的事分享给他人,可以得到他人的祝福;痛苦是孤独的,没有人可以给你分担。痛苦也是一种丑陋,谁又愿意让别人窥探到自己的残缺?
静静的,远远的关注着他,适当的时候,再给他一坛酒,让他醉,让他的精神意志开始瘫痪。只有他的心思不再过于集中的时候,他的痛苦才能慢慢减缓,再给他时间,让时间的磨石去抹平他痛苦的坑洞。
对于大多数人,这是一个很有效的办法,可对于一些特别的人,他却不一定有作用,因为特别的人,总有特别不同于旁人的执拗。阳角当然属于这种特别的人,所以阿永既担心又毫无办法,只能看着他用自己的方式来接受。
阳角慢慢把那条蹲着的腿也跪在地上,直立着身体,双手规矩地放在跪着的双膝上。他的脸上、眼里满是柔情暖意,静静看着杜三娘惨白低垂的脸。
他似乎觉得自己的手太脏,会污染了杜三娘身体的一切,他就吹出了一口气,把杜三娘散乱在脸上的秀发吹到了她的发髻上。杜三娘的脸已不再年轻,但她还依然美丽,如果现在她还能说话,还能笑,她一定是个让人着迷的美妇。
如果没有人打搅,阳角或许可以这样不动不动跪到天荒地老,可是阿永不可能这样陪着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一定要让阳角说话,然后站起来。
死人不能不管,可活人更重要。
阿永围着杜三娘的尸身转了一圈,低头仔细看着杜三娘脖子上的一圈於黑伤痕,说道:“这像是绳索勒过的伤痕。”
阳角眼都没眨,恍若未闻。
阿永又说道:“这种勒痕有些特殊,我实在想不到是什么绳索能勒出这么特别的伤痕。”
又过了很久,阳角终于从喉咙里低低冒出了一句话:“千年龙筋藤。”
他的嗓子似乎是大喊大叫了三天三夜,嘶哑,难听,勉强。
阿永好像想起了什么,讶异说道:“这不是你‘赶羊鞭’上的东西吗?”
又过了很久,阳角才说道:“是。死在‘赶羊鞭’下的人,颈脖都有这个印记。”
阿永沉思片刻道:“也就是说,别人若是看见这道伤痕,首先会想到你。”
阳角的眼里有了一丝波动。
阿永叹口气道:“我当然可以作证,可又有谁肯相信?”
阿永接着道:“‘赶羊鞭’固然会留下这样的印痕,可是死在‘赶羊鞭’下的人,他的面貌一定不是这个样子的。”
阳角闭紧了嘴。他不回答,当然也代表不否认。
阿永又叹了口气道:“可是有什么用呢?看见了这个鞭痕,‘天狼堡’的弟子必会群情激愤,谁又会去深想这里面的疑点?等把你剁成肉酱时,即使有人怀疑,可一切都晚了,何况他们见到堡主的尸体,已经红了眼,谁又会听你地解释?”
现在事情已经很明了,凶手杀死了杜三娘并处心积虑设计了这个漏洞,就是要嫁祸于阳角,让他死在自己兄弟的手里。
他用心如此险恶歹毒,到底和阳角有什么深仇大恨?
可是,这里面还需要几个关键的步骤,而那几个关键的环节又会在哪个他们想不到的时候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