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件事情的起因来至幺爸徐光雄,也可以说是徐山。
徐山喜欢练毛笔字,湾里人都知道。他平日在院子里写字,路过的邻居亲戚看见,虽然大家没有什么鉴赏水平,说不出金戈铁马,蛇行龙腾,但“好看”这个简单判断自然不难下。
今年春节徐山受巴曼华那道神通所困,不敢花时间去修炼阴符术,所以大多数时间都在练字上面。
从邻居刘婶开头,后来大家都找他写的春联,每家都如此。
原本这事也不算什么,初一晚上,徐光雄实在爱酒,在家里自斟自饮,喝醉了。不知怎么就从春联谈到徐山,说起这个侄儿,成绩好,懂事,待人处事又成熟,二哥徐光华这辈子是要享福了。
他夫妻二人已经要了三个丫头,没有儿子,所以这个问题一直很敏感。
徐山的幺妈受不了他酗酒,忍不住刺他两句,说,听人说酒喝多了才会只生姑娘。
徐光雄醉意上头,勃然大怒,居然动手,徐山幺妈挨过几拳,哪里受得住疼和冤,嚎啕大哭,弄得全湾的人上去看热闹。
结果徐光雄觉得被人看笑话,闹腾更厉害,徐光华上去拉,居然压不住。徐山原本准备出手,但爷爷徐正乾驾临,老人家冷着脸,就说一句:“套牛绳捆了,丢水田里!”
老爷子威望高,大伯和徐山老子还有两个邻居硬着头皮把命令执行完,五花大绑下,将徐光雄丢进冬水田中。他冻得哆嗦,没人敢求情,反倒是幺妈后来心疼,哭着求老爷子放了丈夫。
闹剧结束,回到家里,徐光华闲聊猜测,徐光雄之所以如此找醉,其实应该是生意上的原因。
原来过去的一年,生意难做,夏天又死了十多头牛,分摊下来每家都亏了几千元。大家都明白生意到了尽头,虽然已经定好今年要做的生意,但隔行如隔山,大家心里都没底。
徐山心里咯噔一下,因为昨天除夕的家庭总结上没有提到要改行的事情。他问父亲是打算做什么生意,徐光华回答说是养猪提取胆黄素,徐山顿时脸色变白,手脚冰凉:冥冥之主出手了!
在前世的人生中,徐光华改行做胆黄素这事情确实发生过,主意好像是大伯的舅子郑思贤提的,也是他们家里后来中落的原因,但发生的时间是徐山前世读初中的时候,也就是明年!
提取胆黄素,理论上是生物制药,胆黄素价格也很高,可比黄金,不是没前途。投资很大,一家人要养几十猪,每头猪要单独饲养,请人动手术,就是给在活猪的胆上插一根引流管,将胆汁引出来,再提炼。
可惜他们几个农民根本不懂技术,胆汁提炼太低,投入与产出不成比例,坚持几年,不但以前的积蓄败光,还欠下一屁股外债。
徐山不为这门生意着急,他肯定会制止,可关键是为什么时间提前了?
这件事情关系徐山对天道的推演!
他对道法的认识已经逐步提高,毕竟自己身上就有修为,体会得到,琢磨得到,但对天道,真的一无所知,无从下手!
当年他第一次在大佛寺解救石兰,结果石兰的命运被改动得面目全非,甚至与前世不如:失去了婚姻!失去了孩子!
后来他给石兰戴上河图,自己独身面对天道,在山城差点道消身死!
这就是他认识的天道,就是麻子当年说的“天道反噬之力”!
他因此尽力将所有可能影响到自己家庭的改变抗拒在外面:没有向徐光华推荐石兰的生意,也没有指其他的路子,甚至连那次抢夺来的几千万的资产都放在国外,没向家里拿一分钱!要不然,有这笔资产,一家人怎么也可以逍遥一世!
徐山想起曾经天道还有一次出手:在他第二次救下石兰后,燕燕差点被淹死!他当时就有感悟,“天道莫测,自己对其干扰带来的反噬之力,不但影响自己,也影响身边之人。自己的这种干扰并不一定会比前世更好,说不定某日就会与亲人再见。”
后来他做过一些改变,想着要好好待身边的人,“希望他们能够在回忆自己时,说一声,此生能遇到徐山这孩子,真好。”
现在天道悄悄改变的这个命运轨迹怎么说?这其中的因果是什么?
那次燕燕落水,应该是自己做了前世不一样的事情:沉迷于练字,所以才发生。
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要琢磨清楚,虽然不能把天道怎么样,但是抓住一丝轨迹也好:这一世自己的人生追求与经历肯定与前世完全不同,父母和小妹的命运会受到怎样的影响,他必须做一点应对措施!
因此徐光华和周淑芬继续谈论胆黄素生意的事情时,徐山在旁琢磨半饷,问出了关键的问题:去年为什么会亏钱?
因为亏钱,所以他们才会提前想到转行!也就是说他们前世亏钱,应该是在今年,而不是去年!
徐光华脸色有些不自然,道:“还不是你这文曲星儿子闹的!”
徐山愕然,周淑芬也笑着呸道:“你还要不要脸,你们自己做生意亏钱还怪上我儿子了!”
徐光华长叹,道:“我也就是说笑罢了,不过确实与山儿有点关系。前年山儿不是拿了家里五千元去和石兰做生意么,去年石兰就将这钱还你,还是你写信告诉我的,记得不?”
母子两面面相觑,这又有什么?徐山记得很清楚,那一天还钱给母亲后,石兰和自己还在山头温存了许久。
徐光华见他们点头,有点羞愧地道:“唉,这事也怪我,我收到你信后,心想石兰一个姑娘,一年时间就挣回了本,可把我们几个爷们比下去了,心里就急了,贪了,想多拉几匹车厢的货,多做点量!火车站以前的陈红涛主任跟我们关系好,可惜出事死了,换了一个新主任,胃口大,我送了大礼,他批出来的火车条子就是七八月份的条子。你们都晓得,七八月份天气热,牛容易死,我们以前都不做的,但这次,钱都送了,我们抱着侥幸心理,结果,还是遭了!”
老徐垂头丧气说完,叹息不已,充满对兄弟的内疚。
周淑芬连连安慰,说大家家底不薄,现在又有比黄金还贵的生意,将来挣回来就是,她又哪里预计得到下一个生意的严重后果。
夫妻俩相视而笑,恢复如初,开始展望未来,代表着同时代汉国大地千千万万正在奋斗的普通家庭的希望:日子肯定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徐山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原来如此!原来这当中果真是自己的因果牵涉!那笔做生意的钱!那被自己随手丢进江水里的陈红涛!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识海内,浪翻潮涌,妖精浅叹低吟,面孔似乎化成了蒙娜丽莎,嘴角那神秘的微笑仿佛就是天道的嘲笑:你自诩聪明,计谋百出,谋划得当,当真躲得脱我的摆弄?!
他一夜沉思,摆在面前的有几条路可走:其一,最保守,忘记那道法世界的一切,像麻子所说,如前世安安静静的潜伏世外,守在父母家人身边,老于青山;其二,稍微放开一点,将那抢来的钱财转回来,与父母小妹,和石兰,做逍遥富翁,逃得过天道反噬也罢,逃不过也罢,至少富足的相守几年;其三,继续求那通天之路,逆天改命,至死方休!
该怎么选择?见识过道法的天地广阔,知道自己的世界上面还有一个曼陀世界,徐山哪里甘心!何况现在还有那道巴曼华埋下的炸弹,如果不继续前行,守候都可能变成奢望!
天明一家人吃早饭,周淑芬正安排回娘家的事宜,燕燕一句话把她弄得泪流满面:“嘻嘻,妈妈,哥哥这个小老头长白头发了!”
徐光华起身到徐山身边一看,果然,儿子右鬓角居然长了两根白发!他也有些惊疑不定,娃儿这身体要闹哪样?!
徐山心有所思,面色如常,笑道:“妈,爸,你们激动什么呢,这叫少年白,跟身体没关系,我班上就有一个同学头发都白了一半呢。”
这当然不是真的,他前世也没有这般早就白发,重生前也才几根。
是昨夜忧思?还是身体发育异常的祸患?
徐山来不及思考,也推演不出真相,安抚好父母后,开始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胆黄素生意不能做,风险太高,一是投入,不但要用完家的存款,还需贷款;二是技术不够;三是太残忍,有伤天和。
最后一条是说给周淑芬听的,事实也如此,活猪取胆汁,每日靠药物维持胆汁的生长和生命的延续,排泄也会污染整个山湾的水和土壤。
徐光华他们本来就忐忑,现在家里的文曲星这样一说,就更加犹豫了,关键这家伙随便出的主意,就让石兰一年回本,远比自己强。
周淑芬听到有伤天和就再次眼红,儿子当年的遭遇,如果不是麻子,命都没有了,现在连白头发都出来了!自己夫妻二人都没有!
她斩钉切铁地掉泪说,这生意,不做了!
徐光华虽然长年在外,但非常敬重在家里任劳任怨的妻子,加上本就被徐山说得心服,苦笑着点头同意,只是想如何与兄弟们交待。
徐山知道父亲的难处和担当,他们兄弟几人这么多年一起共进退,也不可能安心下来务农,肯定还要找其他生意来维持家庭。
他这般被天道所逼,心里长叹之余,不得已说出解决方案:大家可以回来和石兰一起做药品,也可以做另外一个大势所趋的业务,那就是外贸。
徐光华他们走南闯北,贩牛到羊城这个的开放前沿之地多次,知道外贸什么怎么回事情,但哪里会想过与外国人做生意。他知道自己儿子的眼光和稳重,不会空口说白话,来了兴趣,让徐山详说,毕竟与石兰这样一个娘们做生意,好像丢脸。
徐山猜透了父亲的选择,指着自己和燕燕手上的电子表问徐光华,知不知道这种在普州根本看不到的电子产品,在羊城卖多少钱?在内陆的蓉城、山城买多少钱?
徐光华茫然摇头。
徐山以此推开,说这其实也就是他们的老本行,高买低卖的另一种“倒卖”,将国外和沿海先进的电子产品捣腾回内陆,将国内的廉价产品如服装、玩具甚至土特产捣腾出口。
模式与自己一生的经商一致,徐光华眼光大盛,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自己几人都只是高小文化,不懂洋文,怎么跟洋人打交道?怎么去找市场?
这就是眼光狭隘的误区,徐山给他说“下海潮”,又有几个下海之人懂洋文?请人罢了。最初的关系何来?还不是与当初搞定火车站的陈红涛一样,去挂靠外贸公司,送礼罢了。
徐光华心动不已,当天都不和徐山他们回周家坝,找兄弟开始商量,最后汇报徐正乾,两门生意该怎么选,请他定夺。
老爷子沉吟半饷,知道这是徐山的主意,想到孙子那双清澈灵性的眼,大手一挥,就按山儿说的去闯!毕竟是相对熟悉的经商模式,更没有像牲口生病死亡的担忧,风险比远比第一种选择小得多。
元宵节后,徐氏三兄弟也如刘天兵和王爱华一样,投入了南下的浪潮,不过他们的目的地是特区深镇。
如此徐山终于抛开了一些对天道的顾虑,将家里引向了不同的路。
既然已经出手,他就打算做得更彻底。
与石兰相会时,他第一次过问了如今生意的资产,伊人骄傲地告诉他,已经接近七十万。他让石兰出面,分别为自己家里和老何购买了一套住房,还为周淑芬购买了两个门面。
购买房子,其实本不用这般急迫,这几年经济紧缩,来年琼岛的房地产泡沫破裂,才是最好的时机。
但现在天道这样改变轨迹,徐山又打定主意要去追寻道法,也不再去计算那一点得失,不如早些安排好家里,就算有反噬,也可以在自己出去之前观察一番。
石兰的钱花掉一半多,普州的房子不值钱,几万元,不过门面用去三十多万。她哪里在意,只是笑眼盈盈,因为以后自己终于可以过心里那道关,真正住进徐山为自己二人购置的家了!
这般先斩后奏,与母亲汇报,可怜周淑芬惊呆了,还以为自己儿子与石兰去抢了银行。
石兰将自己这两年做的账翻给她看,一笔笔实实在在的业务和利润,终于让她明白,当年为什么徐山说,与国家做生意才是好生意!
徐山让母亲和小妹现在就搬去县城,一方面,农村的劳作太过辛苦,周淑芬的胃病去年都翻过几次;另一方面,为燕燕的教育考虑,既然有条件,肯定要给她更好的,未来又可给她考一个大学生回来;最后还可以让外公和亲舅去城里享福。
谁不喜欢好生活,何况为了女儿,为了父亲和自己的哥哥,周淑芬泪眼婆娑,感叹自己前世不知哪里修来的福,得了如此麒麟子,欣慰中点头。
不过她提到财不露白的道理,商量好对外的说法,就是石兰报答他们家借钱做生意的恩情,买了一套房子送徐山家里,隐瞒下门面的事情。
老何看着手中的房产证,也呐呐说不出话来。徐山心中自有计算,这一世老何家与自己牵扯颇深,不知道天道怎么计算因果,未来难测,里面反而有提前补偿的意思。
于是1992年,徐山身边的亲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父亲远赴特区,要找洋人做生意;母亲搬进县城,用其中一个门面做起了文具小生意;燕燕丫头进城读小学;何苗和母亲也进了城,她转校去了普州中学,李琼玉正好在县城的房子里躲计划生育,生下了个儿子何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