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凌被璇怀问得哑口无言，看见她稚嫩却充满敌意的眼睛，他生平第一次有了做坏事的感觉。

    但是他明白，在救不救连胤这件事上，只有立场的不同，角度的不同，并没有绝对的对错。璇怀是从萦尘的角度出发，发自内心地希望连胤回来，结束她姐姐的漫长等待。

    集羽是从更宏大的角度来看待整件事，他希望能终结连胤在人间徘徊的痛苦，化解一方灾厄，避免鬼煞再度祸乱人世。身为云师，集羽明显要成熟的太多。

    其实所谓成熟，就是对痛苦的忍耐程度不断提高的一个过程。他选择不惜站在璇怀的对立面，乃至萦尘的对立面，为了更多的人不在目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惨剧，而自己独自承担这份不被理解的痛苦和孤独，何尝不是一种英雄主义？若是三天后集羽度化成功了，兄妹两个很有可能就反目成仇，因为连胤彻底消失，萦尘定然也不会独活。

    那么集羽是否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他挣扎过吗？他是否做好了被自己最亲爱的妹妹唾弃一生得准备？

    他应该只是想终结这一切。

    这出荒唐的闹剧。

    想必师傅要他做的，师傅为之而道歉的，就是如此了罢。

    南凌脑海中激荡着某种激烈的情绪，他生生按下心中的疑问，生怕璇怀又溜走：“等下！我……我还没答应他！”

    璇怀停下自己的脚步，回头狐疑地看着他。

    南凌确实没有明确地给他答复，虽然他心里有了答案。这虽然是在投机取巧，但是没有办法，他现在只有这样做才有可能改变故事的结局。

    有没有第三条路，连胤不用消失，也不是鬼煞，兄妹俩不用反目，萦尘可以了了夙愿？

    他脑子混沌沌，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但是这个想法却越加清晰和明确。他第一次有了不想按照师傅交代的原则去处理事情，他想试着用自己的方法。

    “我并没有……答应他要度化连胤。”

    要先稳定璇怀的情绪，多了解了解情况。

    璇怀一脸不相信的样子看着南凌，这个聪明的小丫头，对南凌的防备不可能因为一两句话就卸掉。

    南凌继续道：“你哥哥他……他和我说了很多，也确实提出了那个要求。但是我不能只是听他的片面之词，我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你能…..能和我聊聊吗？”

    璇怀纠结地拧着绣眉，仿佛是在挣扎，做着决定。

    “璇怀——”

    一阵柔弱的声音在耳边想起，二人同时回头，见到萦尘不知何时已经幽幽地醒来，凝望着不远处的璇怀。从刚才开始，南凌就有一个十分突兀的直觉，萦尘好像十分虚弱。

    璇怀睨了一眼，自顾自地答应着，来到了萦尘的身边。她乖巧地扶起萦尘，帮她理了理头发，故作生气，但是声音却温柔：“都叫你回去了，大半夜的，怎么还能在这里呢？”

    萦尘似乎是疲惫了，弱弱道：“不打紧，今天晚上有一群下学了得孩子来探望我，我与他们一起唱歌起舞，导致时间有些晚了。方才有些困，就靠着它睡了会儿。”

    璇怀气呼呼地嘟着嘴：“你自己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再这样下去，还怎么等连大哥回来？”

    萦尘笑得温柔：“没事，不打紧。”

    半晌，她像是想起什么来，问道：“你哥哥也回来了。”

    璇怀愣了愣，哦了一声，便默不作声。仿佛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萦尘道：“你们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可是却从不一起回来，总是轮流回来。这回好不容易能聚齐了。他早些时候来，甚是古怪，和我说什么，要结束我的痛苦。这傻孩子，姐姐哪有什么痛苦呢…….”

    南凌心中一惊，原来萦尘并不知道集羽与璇怀为了她和连胤的事已经分道扬镳。

    璇怀低着头，温柔地帮她理着头发，嘴里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在咕哝：“嗯，他答应我了，要一起带连大哥回来。”

    明显是在骗萦尘，也是在骗自己。

    萦尘眼眸低垂，继续道：“前几日你带来的那个秘药，甚是管用，姐姐很喜欢，就是不知道能保持多久…….”

    璇怀道：“不管多久，白了璇怀在给变黑了就成。姐姐还是黑头发好看。”

    萦尘低头浅笑，那一抹温柔，让站在旁边的南凌心中一动。

    头发理好，萦尘抬起头，对着南凌礼貌地露出了笑颜：“客官，今日已经过了时辰，若是想听萦尘唱歌，明天请早。”她似乎并不记得方才将他错认成了连胤这件事，将南凌当成了慕名来看望她的人。她那绝美的笑颜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悲伤。

    一时为歌伶，一世为歌伶。

    但是歌伶这个词，却因为她而熠熠生辉了起来。

    璇怀站起来，拉过南凌。

    “你别说漏嘴，不然要你好看。”

    璇怀扬起脸，又扬起了自己的小拳头。

    南凌低头望着这个个子矮矮的女童，面对她可爱的威胁，自己出了点头称是，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法。

    倏而，她十分失落地低下头，用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悲伤语气问着南凌：“你真的……不是来度化连大哥的吗。”

    南凌没有办法回答说是，也没有办法回答说不是。

    璇怀自顾自地开口：“姐姐…….没有多少日子了。”

    南凌大惊：“怎么会？为什么？”

    璇怀缓缓道“连大哥的死讯，已经让她烙下心疾，被抓去江城，让她一夜白头，这些年的相思苦…..虽然她不说，但是，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她的生命力已经十分衰弱。我能感觉到。她越来越爱渴睡了…….”

    南凌心神之震骇，不是言语能形容。

    他脑子里有太多疑问，璇怀到底是不是因为知道这些，才拼命地想要复活连胤，为的是让她脱离苦海，从而救姐姐的命，还是为了让她死得不要有遗憾？那么集羽呢？他知道吗？他执着于度化连胤，是要粉碎萦尘的幻想，让她面对现实吗？

    他猛然想起了在龙舟上的时候，他对那飞鸟做出的评价。

    一切昭然若揭。

    “客官。”

    二人在一旁说着话，萦尘柔柔地开口，叫了南凌一声。

    南凌疑惑地回头，刚好对上那绝美的笑颜。

    萦尘柔情地凝着南凌，半晌才口：“客官，你与奴家的一位旧相识很像。奴家睡得有些痴，将您认错了，多有得罪。”

    她温柔的声音仿佛夜风。不，比夜风还要让人沉醉。

    南凌心中一动，开口问道：“他长得什么样子？”

    萦尘笑意盈盈：“与您一般，天人之姿。”

    她沉吟片刻，又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待他归来之时，奴家会与他说说，遇见了一个和他很是相像的人。”

    “何时归来？”

    “枫叶成海之时。”

    “可是树已枯死。”

    “他早在奴家心尖尖上种下了一片枫树林。”

    南凌看着她绝美的眸子，坚定，带着沧桑过后的平静，柔弱却又坚强，仿佛是经历过风浪之后出生在海面之上的那轮朝阳，虽是初生，十分耀眼，没有被任何乌云所遮挡。

    南凌回身走到璇怀身边。

    “能和我…..说说你想要如何复活连胤吗？”

    南凌的眸子也闪亮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