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半人半妖的生物，它们和人类的感觉不同，但又比妖怪多了些许人情的气息。

    “我本是住在这里普通人家的姑娘，和这里大多数人一样，我家也以种苜蓿为生。”蚕姑说，“自小我就喜欢马，父亲也宠我，在我成年那天便真的送了我一匹马当作礼物。”

    “你原来是人类？”可查询到的资料上从未提及过。

    “很多蚕女原先都是人类，“它说，“有一天父亲外出，回来的时候是被人抬回来的，他被车撞伤了腿，如果不能及时治疗可能会截肢，我家平时虽然有些积蓄，但远远不够手术和接下来的治疗，父亲又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一倒下也就等于断了经济来源，所以他并不想花这个钱，说养一养就好了。”

    “这不是养一养就好的事情吧...”我说。

    “嗯，没几天父亲的伤就越来越严重，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会，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想代替父亲来赚钱却毫无头绪。”它饶着手指，浅绿色的指甲仿佛透明，“就在我蹲在马厩旁掉眼泪的时候，我家的马突然说话了。”

    不止有蚕女，连马都能说话，说不定还有什么更夸张的事情。

    “马说它可以教给我制丝的方法，用它的方法制出的丝可以卖出非常好的价钱，但作为回报，我要嫁给它。”蚕姑说到这里露出笑容，“我哪儿见过马说话啊，还以为是老天爷来拯救我，所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这不是普通的马啊，”我说，“答应它的事情如果不做到，恐怕会遭到惩罚吧。”

    “可我那时候只当它是普通的马，答应嫁给它之后，它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很多很多蚕茧，从混茧、剥茧开始教我，很快我就学会了选茧、煮茧、缫丝，没过几天，我已经可以织出漂亮的丝织品了，马儿带着我来到很远的市集，在它指导下的丝织品几乎被抢购一空，回到家里后父亲惊讶又欣慰，总算同意去手术，接下来的恢复也很顺利。”

    “你没有和你父亲说答应马的事情吗？”我问。

    “看着父亲一天天好起来，我也就没有太在意那个约定，”蚕姑说，“直到有一天晚上，马儿将脑袋探进我的窗口询问结婚的事情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第二天急忙告诉父亲，父亲一气之下将马儿杀了，还生气的剥下它的马皮放在院子中，我虽然万般不舍，可也害怕真的嫁给马儿，就没有再提及此事。”

    “...恕我直言，马很可怜，”我说，“固然它不该动了娶你的心思，可它也是因爱而生，况且着实救了你们家一命，怎么也不应就把这只马杀掉。”

    “现在想来确实如此，我既然答应了它，无论如何也应该给它个交代才是，但为时已晚了，”蚕姑说，“马儿被剥皮后，有一天我正在院子里休息，地下的马皮突然将我卷了起来，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被马皮固定在蚕女池的大树上，从此以后，白天我都是蚕的样子，只有晚上才会变成人的样子。”

    “所以你每次去找丰茂都是在晚上。”我说。

    “嗯，变成蚕女后，我只能食桑叶饮甘露，白天我以蚕的身份吐丝，晚上我以蚕女的身份养蚕织绸。”它说。

    “传说中欧丝之野的银丝，是哪一种？是你们吐的丝，还是你们养的蚕吐的丝？”

    “那是我们养的蚕吐的丝，”它说，“我们自己的丝是金色的，主要用来制作梦之绸缎，这种绸缎可以保证夜夜好梦。”

    “你是蚕女的话，怎么会遇到丰茂？”

    “蚕女只有在煮茧前夜才能离开欧丝之野，那一晚我沐浴后很想回家看看，可是我估错了时间，直到天亮我都没有走到，正午的太阳毒辣无比，已经变回蚕样子的我根本没有力气爬到荫凉的地方，只能躺在路中间感觉自己一点点被晒干，”它说，“这时候遇见了丰茂，他走远又走回来，将奄奄一息的我送到了树荫下，我才活了下去。”

    “看不出来他这么温柔，”我说，“愿意救起一只路边蚕的人，肯定是善良的人。”

    “所以丰茂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忍看到他过着那么拮据的日子，”蚕姑微微一笑，“照理说救命之恩应该以身相许，可无奈我是蚕女，不能离开欧丝之野生活，只能留下五色草的种子和彩蛾的卵，成茧后可抽丝织绸，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从此衣食无忧不成问题。”

    “这些话，是你亲自告诉他，还是我来转达？”我问道。

    “还请您转达吧，”它说，“我已报恩，不能再和他见面了。”

    “也好，已经知道原因，我就先离开了，”我站起身，看到蚕姑欲言又止，临走前我问它，“你对他，真的只是报恩这么简单？”

    “这个答案没有什么意义吧。”它说。

    “哈哈，我只是单纯好奇而已，不会告诉他，”我说，“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再问。”

    回到丰茂的住处后，我给他讲述了我在蚕女池的所见所闻，但唯独省略了蚕女最后说的话，有的事情他不知道，就不会徒增遗憾。

    第二天我就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丰茂远远的追上来，告诉我他昨晚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是一个绿水青山的地方，姑娘们身着纱衣，唱歌织绸，各色绸缎如山如海，恍若仙境，梦中他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蚕姑，她送给他金色的梦之绸缎，祝福他夜夜好梦。

    丰茂醒来的时候，屋内十来个巨大的蚕茧已经变成了闪烁微光的丝绸，那个梦中的金色绸缎，也静静的躺在枕边。

    “你说，她昨晚是不是真的来过？”丰茂问。

    “或许...日有所思也有所梦吧？”

    “那屋内的丝绸怎么解释？”

    “或许...你半夜自己织的？”

    “......”

    “哈哈，我开玩笑，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清楚的。”

    “不...”丰茂说，“我今天一觉起来，竟然真的掌握了制丝的手艺，就好像在一夜之间学会了一样。”

    “那估计...”我说，“是她给你的临别礼物吧。”

    后来，丰茂离开了家乡，走南闯北，成为一个有名的丝绸商，身体也一天天好了起来，还娶了貌美如花的妻子，据说他到哪儿都会给大家讲述欧丝之野的传说，他说那个丝绸之乡不仅仅有金色银色的珍贵丝绸，还有勤劳的蚕女，她们会邀请善良的人们在梦中光临这女儿国，传授给他们养蚕抽丝的本领。

    其实我挺嫉妒丰茂这家伙，毕竟我也想去那个传说的地方看看，就算在梦里也好，不过虽然没有找到欧丝之野，可还是得到了想要的银丝，也算值得了吧，只是我在后来的旅行中总会想起蚕姑最后给我说的话，她的微微叹息，完全就是一个普通姑娘的模样。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与他一起，就算家中只有龟壳大小也足够二人相依，就算穷困到以咸菜充饥也不会有怨言，彼此拥有彼此，平等相爱，平淡时光，平静余生，如此就好。可对蚕女而言，这终归太奢侈了，我唯一的期待，不过是他能得到更好的未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