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玉弧度完美,打磨处颇为光滑,摸在手里还能感觉到一丝温热。
刘正拿着两块水玉有些振奋地比划了几下,车焕出去喂马,张机喂了荀攸喝药,拿着毛巾给荀攸擦脸,笑道:“问了几位老丈,有几个对锻造有点研究,便也生搬硬套了一些方法琢磨,原本就想着给你一个惊喜,此后火烧水烫,心中也怕弄坏了,幸不辱命……我试过,不去管那些瑕疵,千步之内一览无余。不过,若要看到那些漂浮在天地间的东西,只怕我等还得另辟蹊径……机倒是也设想过,若多上几块,看东西便颇为艰难,单用水玉委实模糊,若真想琢磨下去,还是得知道琉璃的工艺。”
那语调说到最后有些干涩,一旁荀攸好奇地要过水玉,刘正由文聘伺候着擦了脸,又喝下药,苦着脸道:“实不相瞒,当日我甘大哥所言非虚,刘某就是不求甚解,又懒得琢磨,而且家中条件也有限,才妄图……”
“德然兄(主公)不必妄自菲薄。”
张机荀攸文聘异口同声,随后四人齐齐大笑起来。
营帐外有喊声响起,没多久附近的脚步声多了一些,刘正望了几眼帷布,哭笑不得道:“就是因为我不清楚怎么继续做下去,才想着众人拾柴火焰高,让仲景兄你帮忙试试……往后若要再往细微处去琢磨,刘某只能说,我们相互提携……”
张机荀攸齐齐开口要说什么,荀攸笑着朝张机使了个眼色,张机望着文聘走出帐外查看情况,扭头掀开被褥,检查了一下刘正的伤势,深笑道:“若无德然兄,机又何曾想到这些。虽说对于瘟疫尚无用处,但在这一块,机敢肯定自己是头几个领略此中风光的人。往后琢磨下去,或是再拉拢一些同道中人,未必不能开拓进取,有所斩获。德然兄放心,这并非易事,我等得起。”
“此道着实有趣。琉璃的事情,往后待攸和家中几位长辈商讨一番,说不定能帮上忙。”
荀攸看着水玉下明显放大的场景,颇为新奇地笑道:“以往倒是知道冰能放大,却也不会去注意,便是注意了,知道冰会融化也不敢多想。没想到真正琢磨出来,另一番新天地啊。比上次看起来清晰多了。”
那几天待在村子里,荀攸见识过水玉,当时便感觉颇为不可思议,自觉这方面也算得上另一条求知的道路,还试图用刘正这方面的见识说服过卢节维稳,这时看着水玉中放大扭曲的景物,只觉得当初在卢节面前说刘正的好话算得上有先见之明。
“没错,区区两块水玉,让机对德然兄当日所说的事情又信了几分。”
张机盖上被子,又多加了一条被褥盖在刘正脚上,目光灼灼道:“德然兄,说起来,这几日你我一直琢磨着有关病者心绪的事情,已经让机收获颇丰。压着水玉的事情,也是不想你再分神。如今既然水玉成了,我倒是有心多问一句,德然兄对瘟疫是否还有猜想?便是不能验证,机也绝对相信你的话……”
声音说到后面几乎听不见了,听着远远近近的哄笑声愈发重了些,张机皱眉站起来,帐外文聘和人交谈了几句,走进来正好和张机对上,皱眉道:“仲景兄,凌护院他们和几个士卒又吵起来了……陆将军已经带人过去。我让车兄去留意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说起来,这几日军中对刘正的闲言碎语不少,张家门客也会受到牵连,被人奚落一番,不过平日里虽说发生的争端也有,秦护院会将事情压下来,而且有朱儁坐镇,谁也不敢太过闹腾。
此后秦护院一死,朱儁也去了宛城,那接替的凌护院虽说是张府门客,对亲善刘正的张机却没什么好脸色,这两天被人奚落,也时常带头闹事,明面上说的还是“不能堕了张家威风”的话,但具体什么心思,又到底是哪边的人,一时半刻也猜不出来。
这时听得此事,张机也脸色难看,军中关系复杂,一些将士拉拢乡勇的事情他也知道,那凌护院此前的态度也说不上友好,可能还有张老太公的授意也难说,但不管怎么样,凌护院毕竟明面上还是他张府的人,事情若是真的闹大,对于他,乃至刘正都有影响。
“看来攸所料不差?”
荀攸笑起来,刘正乜了他一眼,“乌鸦嘴。想想办法,总不能由着别人落井下石吧?”
“又闹不起来。仲景兄,别看了德然兄的伤势便冷落了荀某啊。”
荀攸放下水玉,笑了笑,“以不变应万变。自然,这是于我等而言。仲景兄若是顾念张家的脸面,倒是可以去看看。顺便立一下属于张家大公子的威严……呃,看来也没你什么事情了。”
话语说了一半,远处的嘈杂声已经轻了许多,陆烁训斥的声音传来,远远近近也有不少人在开口,叽叽喳喳一片。
没多久,孙静的声音传了过来,越来越近,但那声音有些唯唯诺诺,还有个声音中气十足,正在训斥:“坚不过出去十日左右,你们倒好,目无军纪,还想着帮衬……这可是结党营私!幼台,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大哥严重了,静也并非是想如此,也想劝架,谁叫他们……”
“你可是校尉!这点……”
刘正挑了挑眉,听着孙静和那个声音交流着,与此同时,有类似链条的金属拖地声哗啦啦的传来,随后是陆烁的劝慰声,“些许小事,文台就不要责怪了。如今幼台受了伤,难免想要找个由头泄泄愤。倒是你……”
“是益德兄!”
文聘探头望了一眼,猛地扭头小声道,但那脸色颇为惊骇,让刘正听着链条拖地声,脑子里产生一些不好的预感。
随后,就听到陆烁的声音在营帐外响起,“到了。”
文聘急忙拉开帷布,昏暗的光芒下,一道人影立在营帐入口,颤声喊道:“大哥!”
“益德,你……”
刘正喊了一声,脸色顿时凝住。
只见张飞头戴枷锁,脚戴脚镣,一身风尘仆仆,那张向来干净英俊的脸庞被一头干枯蓬乱的长发遮掩,蓬头垢面的模样着实狼狈。
想起张飞此前被折磨得胡思乱想,如今又如此狼狈,刘正目光顿时红了,急忙撑着床榻想要爬起来,牵扯到伤口又痛嘶着趴了下去,随后想起朱儁让自己承认罪名的那番话,懊恼地重重在床上敲了一拳。
那边张飞发现异常,急忙小跑过来,被脚镣绊倒,猛地摔在地上,随后急忙爬起来,跪着挪到刘正身边,“大哥,你怎么了?”
刘正呼吸粗重,看着张飞微微战栗的身躯,扭头刚要开口让陆烁放了张飞,余光瞥到荀攸微微摇头,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朝张飞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大哥没事。益德,大哥对不起你……”
“大哥,你在说什么啊!你到底怎么了?二哥呢?二哥在哪里?”
张飞扭头望望。
随同孙静进来的孙坚一直在审视刘正,这时反倒躲开刘正望过来的目光,开口道:“诸位放心,云长与我等昨夜在博望抓到了师宜官,便一路赶来宛城了,云长如今只是被中郎将留住盘问昨夜始末而已。孙某也是因为受命在官道上接应益德兄,才提前出来。”
刘正眉头一挑:“师宜官?!”
“没错。想来刘公子对自己的事情也不是一无所知。”
孙坚笑了笑,“师宜官已经认罪,你的反书由他书写,离你们平反的时日,或许已经不远了。”
“真的?”
刘正一脸惊喜,见孙坚笑着点头,扫向荀攸张机笑起来。
张机由衷地笑了笑,荀攸陪笑过后,却凝望着张飞身上的枷锁脚镣,眉头微微皱了皱。
一旁孙静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察觉到孙坚投过来的目光,当即敛容正色。
陆烁走进来道:“既然已经见了面,陆某便带张益德下去正式审讯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朝孙坚问道:“对了,孙将军,关司马知道他三弟过来了吗?”
“你说什么?”
张飞猛地扭头,脸色难看:“关司马?”
那眼神带着杀意,刘正心中一突,“益德……你冷静些。”
陆烁眼眸蕴着异彩,点头道:“没错,云长如今暂代佐军司马,为朱中郎将办事。”
“关!云!长!”
张飞身躯战栗得愈发强烈,他望向刘正,脸庞两侧的棱角有些尖锐,脸上带着一些歇斯底里的疯狂,“大哥!你在此处受难,他却当了佐军司马置身事外?张某……”
“益德,你冷静些!”
刘正握住张飞的手,张飞的神色却越来越气愤:“那红脸鬼,那红脸鬼当上了佐军司马……我等对着皇天后土发过誓的!有难同当……”
“有福同享!某怎会忘记!”
营外响起声音,张飞扭头,就见关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人群中进来,一张红脸在昏暗的天色下都格外鲜明,连脸上的苦笑都十分清晰,“益德,别慌。大哥在此受难,此前关某不知情,如今既然回来了,怎可能独享荣华富贵?”
“二哥……”
望着关羽额头上的血迹,还有脖子上的枷锁和双脚的脚镣,张飞一时愣住,目光通红起来。
“何苦啊……”
刘正朝着关羽苦笑道,随后突然愣住,就见关羽身后出现两道身影,赫然是简雍李成。
“主公,没事了。”
简雍比了个口型,随后与李成对视一眼,朝着刘正笑了笑。
此前两人也陪同关羽接受朱儁的盘问,大体上也了解了一些情况,而且从朱儁对他们还算客气的态度上来考虑,两人也觉得刘正平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望到关羽如此模样,陆烁愣了愣,脸上泛起一丝欣赏敬佩,见与关羽一同过来的傅燮收敛起同样的表情朝他点点头,陆烁会意过来,喊道:“来人,将关云长、张益德押下去。”
刘正握了握张飞的手,神色不忍地望向关羽,心中暖流涌动,急忙道:“陆将军,劳烦能让仲景兄替云长看看伤势吗?收监的时候,我二弟三弟便不用戴这些了吧?刘某保证,我在,他们绝不会逃。”
“三位兄弟情深,陆某委实感动。此事刘公子你放心,你们在故安的功劳如今尚未决定,我等对有功之人绝不会责罚,陆某保证你二位兄弟除了不能外出,必定好酒好菜伺候着他们。”
陆烁顿了顿,深笑道:“既然事情峰回路转,陆某便多说一句,刘公子还得珍惜此次教训,懂得舍取。”
“多谢陆将军指点。”
陆烁点点头,让人押着关羽、张飞下去,随后招呼着孙坚与傅燮围在一起,望着张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没多久,傅燮驱散围观的人群,孙坚进来朝着张机抱拳道:“张大公子,方才张府家兵犯了军纪,还得劳烦你随坚走一趟了。顺便也能替云长治伤。”
张机拱手还礼:“这个自然。不过,张某斗胆,请孙将军给张某片刻功夫,张某先替荀家公子查看一下伤势便走。”
“也好。孙某在外等候。”
孙坚瞥了眼刘正,终究没有自我介绍表示结交,朝着滞留在此处的孙静打量几眼,见孙静望过来,这才瞪眼道:“你莫非不知道挑唆军士私斗,若在战时,按律当斩?还留在此处干什么!你以为孙某不会审你?”
“诺!”
孙静浑身一个激灵,急忙抱拳回礼,随后望望刘正苦笑起来,急忙跟着孙坚出去。
营帐外简雍朝刘正比着口型,“雍先去安顿乡勇。稍后再过来。”随后朝孙坚拱了拱手,与李成说着什么。
这边张机叫文聘拉下帷布,脸色却凝重起来,一边给荀攸检查着伤势,一边小声道:“此事如何是好?机终究是张家的人,门客不救不行。”
“此事你尽力而为便好,无论如何,都是朱中郎将决定这些闹事者的死活。你将事情做足了,张家的颜面和你大公子的态度便都有了,至于那凌护院如何,无足挂齿。”
荀攸沉吟道:“若有可能,倒也可以问问何人出的主意。若凌护院反咬你,直接铲除便是。你近几日一直在帮人看病,旁人也知你品行,便是挑唆内讧,旁人也能作证此事乃是凌护院含血喷人。而且你医治病人的功劳也不小,朱中郎将绝不会为难你。便是真被追究,大不了便不见我等,你直接提议去伤患营候着……这仗还没打完,朱中郎将不会杀你的。”
“也好。”
张机点头,他对那凌护院也没什么好印象,在军中住了一段时间,一些铁血果断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荀攸动了动腿,迟疑道:“若有可能,顺便向几位将军探探朱中郎将对德然兄的想法……”
“嗯?”
刘正愣了愣,看着李成进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荀攸刚刚也留意到简雍李成朝刘正打招呼,此时朝李成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沉声道:“既然师宜官都认罪了,云长兄益德兄还如此,不正常啊……便是派人看护,也不至于如此谨慎吧?又是脚镣枷锁,又要把人关起来……”
“张大公子,好了没?坚事务繁多,还请快些。”
帐外孙坚喊道,张机检查完,收回水玉,朝刘正点点头出去。
“德然!”
李成目光闪亮,脸色复杂地看着刘正,刘正点点头,却凝望着荀攸,“此事还有蹊跷?”
“陆将军提到舍取了!”
荀攸苦笑道:“但愿是荀某想多了。”
“那便谨慎一些吧。”
刘正想了想,朝李成正色道:“李大哥,只怕我等想要叙旧还得过段时间。此前我还庆幸你们前来。如今如此境地,正心中已然有些草木皆兵,唯恐连累了你们……不若你先回去吧,也通知一下宪和,等此事结束之后,我们再详谈……对了,家中没事吧?我娘他们可知道我……”
说到这里,刘正脸色沉重,李成点头道:“没事,家里挺好的。你的消息,暂时也在庄内瞒住了。”
他望望文聘,“既然如此,不若这位小兄弟随在下出去一趟,有什么事情,我等往后便如此联络吧?”
像是怕刘正想多,他笑了笑,“事急从权,德然还请勿怪某家为求稳妥不顾私情。”
“这个自然。仲业,你们先出去吧。”
刘正点点头,看着文聘和李成出去,朝荀攸问道:“你以为,朱中郎将还想做什么?”
“不知道……等结果。若此前慈明祖父赞同我等的那番推论真的没错,那么,他未必不会杀了师宜官。”
刘正脸色一变,荀攸小声道:“张曼成只谈到反书,可这两天这么大阵仗,还封锁书信,甚至让陆将军过目来往书信,难说不是因为在宛城发现的反书很多。而以此推论,至少其他将领的书信,师宜官也书写了。此事或许也有牵连诸多将领逼迫朱中郎将让你的事情提前结束的想法,但那些罪证,只怕对朱中郎将来说也是铲除异己的利器……若往此处去想,朱中郎将为什么要为你平反?你若承认那反书是你自己写的,由师宜官代笔的事情便不攻自破。到时候朱中郎将也好坐实了那些反书的罪名。”
“娘的,你就不能说句好话!”
刘正觉得按照朱儁那种大局观,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内心隐隐有些焦虑。
荀攸苦笑道:“行。那我说句好话。这不过是荀某胡思乱想罢了。”
“……说了等于白说。我都已经信了!”
刘正有些烦躁,“狡兔三窟,你有什么想法?”
“等吧。”
“……”
刘正瞪了眼荀攸,荀攸有些艰难地动了动身体,忍痛嘶声,随后苦笑道:“放在眼前的人或事都已经出现得差不多了。种种异状、立场,也已经可以评判。真要说还有什么变数,便是卢中郎将,乃至朝堂上了。而且,卢中郎将既然说了无妨,为今之计,我等好好养伤才是。或许卢中郎将开口,你还能靠夺情,靠斩杀波才彭脱来脱罪。”
“好麻烦啊。”
刘正有些烦躁地趴在枕头上,望了眼系统,此时商城内显示的还有两年多的冷却时间,而且让他愈发烦躁的是,文聘投靠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甚至张机、荀攸跟他成了好友,连望远镜都出现了,也没有任何轨迹变化出现奖励的提示。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煎熬,刘正却也只能与荀攸等下去。
随后到了下午,一场暴雨中,刘正与被搬到他身边的荀攸正听着文聘复述李成简雍所说的涿县大概情况,就见傅燮带队进来,大手一挥,两名士卒随即走过来将他架起来,押向帐外。
倾盆而下的磅礴大雨中,刘正忍痛睁大了眼睛,就看到卢植刘备骑马在远处,淋着暴雨目送他进了帅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