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被拖行,没过多久被按在地上。
周围有士卒来来往往,模糊的视野之中,不少营帐中有人出来张望,随后凑过来。
随着人群围成一个包围圈,不少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刘正面庞不由自主地红了,但他望着帷布放下的帅帐,瞳孔涣散,脑子里完全没有一丝羞恼之意。
“好感度+1,现好感度(朱儁):21。”
这是朱儁说出笞刑之后突然冒出来的提示,刘正盯着这句话,想起了很多。
“他们通常笑里藏刀,连卖了你,你可能都不知道……”
“你不用解释……不若留些余地,让你我都有个念想……”
“战场之上何其残酷,若都如你这般想当然,还要军法军令何用?”
“刘德然,你这可是在以下犯上!”
“明日朝廷来人?你认罪,我让你们见一面。”
“此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拉出去,笞刑……五十。”
刘正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朱儁,但往日里也听到过很多有关朱儁的评论。
公孙越、荀攸、张机……很多人告诉刘正,朱儁是个笑面虎,平日里完全不会有任何冲动易怒的言行举止,再大的事情,在朱儁面前都如同小事一般让他心不在焉,但……
朱儁刚刚生气了,不论真假,至少他表现得与平常不同。
他叫自己留个念想,不要解释,但他自己分明解释了很多。
他要攻打宛城,不容置疑。
他真的抓了关羽张飞。
他又要自己认罪……
啪!
屁股突然一阵剧痛,刘正浑身一激灵,扭头便看到傅燮与一名士卒手中木板裹挟风声呜咽。
啪!
更加剧烈的痛疼。
似乎是打到了穴位筋脉,刘正痛得闷哼一声,整个人不由痉挛,冷汗也更多了。
周旁有人发笑,随后起哄声大了起来,又被傅燮用眼神压下去,不少人当即拘谨了一些,但仍旧用方言说着什么。
啪啪啪!
木板雨打芭蕉一般落在屁股上,剧痛接连不断地传来,刘正咬牙忍住,左边不远处,两名来自吴郡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又在那边叽叽歪歪。
“这个猪猡,阿爹还以为中郎将一直会保护他,没想到也有今天!”
“这畜生自以为汉室宗亲,有些功劳,一点都不知道收敛。这么一打,反贼的名头坐实了吧?”
“肯定的。等等过去把那个叫文聘的小鬼打一顿。这两天可没少给我们脸色。娘希匹,骂几句怎么了?有本事就别给人话柄啊!主公都好久没见了,正好收拾收拾他们,这么一闹,中郎将肯定把主公叫回来。”
“哎,别说了!他看我们呢。”
“听得懂吗?小畜生!看你娘希匹!”
“哈哈哈!”
木板还在敲打,剧痛下刘正的视野开始模糊,浑身痉挛、脱力。
模糊的视野中,荀攸与公孙越赶了过来,刘正模模糊糊看到荀攸神色慌张地进去了帅帐,公孙越扭头又快步消失了,而那两名吴郡人身边又多了几个同伴,各个表情遮掩不住地戏谑,话语粗鄙。
啪!
“啊!”
这一杖之下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刘正感觉抵下地面上的部分皮肉都磨破了,憋不住地大叫起来,一直按着他的两名士卒急忙用力,周围的声音却也不由高亢了一些。
刘正激烈抽搐几下,目眦欲裂,瞪着那几个在傅燮扫视下板起脸,话语却越来越过分的吴郡人,剧痛中破口大骂道:“你们给阿爹等着,等阿爹好了,杀你们全家!孙坚那猪猡都护不住你们这群狗娘养的东西!”
那些吴郡人顿时僵在那里,一个个脸色震惊,即便几杖之后,刘正痛得昏迷过去,裤子上满是鲜血,这些人仍旧呆立在原地,表情灰败。
方言不好学,地域差异更是代表着没有几年的功夫绝对不可能学会,而刘正是个土生土长的幽州人,这也是他们这些扬州吴郡人口无遮拦的原因。
但令人荒诞的是,那刘正说得简直不要太地道,一想到连日来的辱骂被对方听了个遍,而对方的身份与实力其实完全不如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能让他们忽视,众人的心情自然难以言喻,有人甚至吞着唾沫扭身离开,脚步却有些虚浮,表情惶恐。
“他要死了啊……别睬他。”
有人说了一句,众人便也笑了笑,但这句安慰话到底相信了几层,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
再次醒来时,已在营帐中,刘正趴在床榻上浑身脱力,感受着屁股的剧痛,整个人仍旧止不住地痉挛。
“刘公子醒了?千万别动。机虽帮你处理了伤口,但伤势很重,一动只会让你痛不欲生。”
张机的身影在一旁晃动,随后额头的粘稠被热毛巾擦得清凉了一些,刘正感觉意识有些模糊,有出气没进气地虚弱道:“秦护院那边……可有,有益德云长的消息吗?”
“没有!到底何以至此?”
荀攸蹲在床头,表情凝重,“荀某进去求情,朱中郎将理都不理。这可是头一次!张曼成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你又跟中郎将说了什么?”
“水……”
牙关剧痛,口干舌燥,刘正开口道。
文聘卢节急忙拿过水壶、酒樽喂刘正喝了水,公孙越自打那天对刘正说了那些话,也变得心直口快了一些,叹气道:“越早说了,不如不见。说不定还能好过几日。如今可好,明日朝廷来人,中郎将今日用了军法,便是向朝廷表态。我等此次怕是……”
“这还是那些呈上去的竹简让朱中郎将留情了,不然今日便是斩首示众了吧?欺军……刘德然,你做什么了?”
这几日一直在外协同荀攸做事的黄忠难得地出现在营帐里,语调极其阴沉而富有敌意。
“不……中郎将一定、一定有别的目的。”
众人一愣,望向出声的刘正。
刘正痛得目光含泪,缓过气来,吃力地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看着愣愣无语的众人,“刘某早说了……我写那些东西,还是要,要救人。那些受伤的军卒很惨,可最惨的还是百姓……打仗最吃亏的还是百姓,宛城中的百姓便不能不救……张曼成救我等性命,也、也不能不报……而中郎将,你们都说他,说他平易近人,刘某一人,难道比得过军心动荡?他要平、平宛城蛾贼,军心士气都颇低,此事都没让他动一动眉头,刘某这里,何至于此?”
疼痛难忍,刘正整张脸都拧紧了些,目光迟钝地扫向若有所思的卢节,“兄长,老师至今没有回信……正不信老师不会保我……波才已经朝着南阳打过来了,老师与皇甫将军合军对付波才,八、八九日过去了,若快马加鞭,两边怎么也该通过几次信了……朱中郎将,嘶!定然扣押了老师的信!”
卢节眉头紧皱,“你是想说,中郎将看似打你,其实在保你?”
“若真如此,我等如今被中郎将分派到各个将士麾下做事,倒也说得过去。”
荀攸抹着胡子,沉吟道:“刘公子今日受刑,明日朝廷来人,便可以不见。”
“天使一到,德然兄如此伤势,难不成不会被刁难?若那黄门要德然兄下跪接旨呢?又或是压押送德然兄回京受审……圣上不在,便只有天使能够做主,德然兄一抗旨便是死罪。便是没有这些事,被关在囚车送过去,这伤势只怕也能让德然兄死在路上。”
公孙越神色难看,摇头道:“某家也想信,可中郎将着实像在落井下石。”
“不,军中规矩不同。再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德然恰好在夺情起复期间。朱中郎将若真有想法,德然如此伤势,的确能够变通。”
卢节摇头反驳道。
“老实说,刘某想了很多。我那日夜里在村落也说了,刘某要天下太平……我想要的那种天下太平。那便是说,我等所作所为,必是,必是与心中所想有关。如今,我便在想,朱中郎将如此做……到底要什么?”
一连几日,刘正也多了思考的习惯,这时话语顿了顿,苍白如纸的脸微微苦涩:“他要我承认罪行,才能见云长、益德……我认罪便是死,而且还会牵连你们乃至云长益德,可我若不认罪,云长益德死……这等抉择,于他有,有什么好处?他若是个随心所欲的纨绔,我也只当遇到个白痴,认、认栽了……但他乃军中帅将,绝不可能是在儿戏。如今令刘某陷入如此困境,还如此逼迫,他在试探我什么?”
众人表情沉重了一些,这个难题,着实让人煎熬不已。
“荡平蛾贼,国库空虚……”
荀攸若有所思,“宛城蛾贼一灭,人死多了,异日粮食消耗便少,休养生息才能更加稳妥。于大局而言,宛城蛾贼之死,又能震慑宵小,减少易子而食、杀妻果腹的事例,令南阳往后重建的氛围好过一些。”
卢节颔首,沉思道:“而各地义军、朝廷军,乃至过来帮忙的百姓医师,在此战之中也变得千锤百炼。这些可都是精兵强将,他日便是我大汉之底蕴。只要他们在,他日便是再有蛾贼作乱这等大事,也能应付。百姓也不至于在战乱中丧失信心,定然会觉得朝廷强大……于国于民,其实中郎将考虑的都十分妥当。只是……有些不仁义。却也可谓有所权衡。”
“而此事……”
张机望望刘正的伤口,“若真如诸位所想,机倒是有句话说。那傅将军没有留手,只是打得也极有分寸。笞刑虽说在刑法中一向被说成轻刑,五十杖下去,也不是不能打死人。而反观此事,朱中郎将震怒之下,却让傅将军执行,诸位应当知道,傅将军一向公正,不会阿谀奉承……”
“便是说,没打死人,没下黑手,也算中郎将的好意了?”
公孙越一脸荒诞,黄忠也凝眉不已。
“有些时候,公正能让人无话可说。”
荀攸目光一眯,突然听见账外有人喊他,他疑惑出门,不久之后看着一卷竹简缓步进来,随后便神色震惊,目光灼灼地望着刘正,“我等不用猜了……此事,乃是苦肉计!”
众人不由疑惑,荀攸却定睛望向刘正,捏着竹简迟疑半晌,突然拱手道:“德然兄……”
这一声之后,荀攸神色变得极其复杂,众人对于荀攸对刘正称呼的改口颇为意外,也知道那份竹简定然有些蹊跷,随后便见荀攸苦笑道:“这一喊也不知对与不对了。不过先这么喊吧……”
他扭头望向营帐外,感慨道:“朱中郎将不知在这军中布了多少眼线,竟是德然兄一醒便送上这份竹简。”
“到底写着什么?”
黄忠迫切道,刘正听着系统突然提示的荀攸好感度加20也是不明所以,就见荀攸凝望着他,苦笑道:“颍川来信……慈明祖父已经前去朝中任侍中。此次……他被圣上钦点,随同廷尉属官与黄门处理此事……信中还说,卢中郎将率领大军过颍川时,已经去过颍阴拜访过我荀氏,托人在这信中向德然兄带来……‘无妨’二字!”
卢节目光闪亮,“德然有救了?”
见荀攸点头,众人神色振奋不已。
“不!”
刘正却突然皱眉,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很多,此时浑身战栗,心神不宁,“妈的,害我!都在害我!拿这种事情敲打我!还要送我跟……啊!”
众人猝不及防下,刘正突然挣扎着滚下床,疼痛让他憋红了脸满头青筋,却还在哭喊道:“我错了不行吗……我他娘的错了……快,快送我去,去见朱、朱公伟……让他保护云、云长,益德……我娘、女荀、秋伊、宪和他们……一定要……要快……”
话语说到最后,刘正的意识再次模糊起来,随后在众人惊愕之中,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