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半，《深夜食堂》正式开机，拍第一场戏之前，老沈站在拆迁后遗留下来的台阶上，正在发表动员讲话。

    虽说被边缘化了不少年，但老爷子的导演功底可不浅，两三句话就把这俩小剧组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只是他毕竟是公家单位出身，说起话来总是有那么点儿领导派头，将“缓、稳、顿”的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本来呢，李穆作为投资人、又是《食堂》的编剧，是该需要上去说两句鼓励的话，但他自忖资历不够、才疏学浅，就拒绝了老沈的邀请，笑呵呵地表示自己就是个小透明；再加上他经常在《屌丝男士》的拍摄间隙，躲在沈好方后面儿偷师，时不时地帮衬着搬拿道具，以至于之后那些姗姗来迟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都把他当做剧组的剧务。

    王鴎跟陈贺俩人都傻眼了，这大概是史上最没地位的资方和导演了吧？

    不过，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现在嘛——

    由于刘大社长的不懈努力，《深夜食堂》被中戏的教务处钦点为实验项目，校方高层还为此专门组织过一次内部研讨会议，决定把《食堂》的拍摄工作交由表演系全权负责，最终的结果是好是坏，可是要纳入期末的教学考核的。

    《屌丝男士》被一笔带过，算是免费赠送的。

    既然已经上升到政治高度，整个表演系如临大敌，从上至下地进入了战备状态，除了老沈李穆这一小撮人，两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全部来自中戏；他们大多都是中戏的教职员工和表演系的在校学生，剩下的就是黄勃陈贺这些“外人”，因为有刘晔这么个“自己人”在里面穿针引线，所以两拨人的气氛相当和谐。

    尤其是那些学生，年纪小、没经验，全部都是刘晔的学弟学妹，对于这么个带着影帝光环的传奇人物自然觉着高大上和憧憬；再加上社长这回走的是暖心学长的路线，好感度刷的贼快，好些个涉世未深妹子见着他都两眼放光。

    不过刘晔淡然表示，自个儿没什么想法，因为校方派出的指导老师，他可惹不起。

    唯一让他们头疼的是，俩剧组的演员凑一块儿，也就刘晔和王德舜老爷子算是老手，剩下的大多都是新人，实践经验基本为零……

    好在老沈是个非常有经验的电视剧导演，最擅长编排这种家长里短的故事，国内奖项拿了不少，而且善于培养新人，李穆也正是坚信这一点，才会放心大胆的把整个剧组的运作交给他。

    而独立于中戏体系之外的黄勃，却给了老沈最大的惊喜，因为其演技成长速度之快，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比如，阿龙登场的一幕戏，就是个教科书式的例子。

    ………

    “就是这儿吗？点啥菜都能做的馆子？”

    “Cut！”

    老沈喊了停，对穿着花里胡哨的演员说道：“语气不对，这是质问不是疑问，质疑和挑衅的感觉。”

    “还有，身为小混混的跋扈感呢？”

    “明白了，导演。”

    演阿龙跟班的叫张仔栋，是04级的学生，因为长相喜感被安排了这么个角色，他被喊停的时候有点发愣，不过听沈好方这么一说，再结合自己台词课上老师教的内容，琢磨了两秒钟后，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哗啦」

    门帘被粗暴的撩开，张仔栋穿的吊儿郎当，晃晃悠悠地踱进来，一嘴的东北大碴子味儿：“就这儿？点啥菜都能做的馆子？”

    从头到脚一身黑的黄勃撩帘而入，蹙着眉倚在门框上，手插裤兜、一言不发地抽着烟。

    后厨的刘晔瞥了一眼，没搭理他，继续处理手头的食材。

    “诶。”跟班撇着嘴，盯着身旁桌子上的白领。

    “啊，那啥……”白领小伙儿慌不择路的起身逃离：“我得马上回店里一趟……”

    跟班嗤笑，冲着后厨扬了扬下巴：“哥们儿，炒个蜗牛。”

    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两只蜗牛摆在桌子上。

    老板不咸不淡地回应：“不会做。”

    “那就整点儿燕窝汤呗。”

    老板连头也没回：“那种高级货我这儿可没有。”

    “咋地啊，你不是啥都会做吗？”

    老板这才放下手里的活计，默不作声地抄起一把菜刀，手背在身后。

    这会儿该阿龙接台词了：“有虾吗？”

    “Cut！”

    偏偏是这么一句，老沈又喊了停：“你从进门来一直积蓄的威压感呢？一开口全卸了……不是玩深沉、装冷酷，是气势，上位者的气势。”

    他心里有点儿恼火，这个镜头已经拍第三次了，阿龙的演员开始很好，无论是扮相、表情都表现的可圈可点，背景板当的绰绰有余，可惜台词功底惨不忍睹，一说话就露怯。李穆那小子，怎么找了个野路子来，若不是资方推荐的，他早就开骂了，哪个导演还没几斤脾气了？

    黄勃是万年的好脾气，连忙笑呵呵的陪着不是：“不好意思啊导演，我再试一次吧。”

    “唉，开始吧……”

    因为是分镜切换，倒也不用从头来过，直接从他被cut的那个镜头开始。

    “有虾么？”这时，黄勃扮演的阿龙终于开口，夹着烟卷的手一动不动：“海捕的虾。”

    “有。”老板这才撩开后厨的帷幔：“焯水还是辣炒？”

    阿龙隔着墨镜瞅了老板半晌，平静说道：“白灼，蘸生抽。”

    “好，过了！准备下一场。”

    老沈举着话筒喊了一声，一直阴沉的脸上终于挂起了笑容，黄勃自个儿也松了口气，拉开凳子坐在木头饭桌上，因为接下来就是他开吃的镜头了，剧务要把准备好的白灼虾拿上来。

    至于做饭的镜头，刘晔是个料理苦手，亲力亲为是不可能了，后面找个厨替补上就行。

    ………

    “你想什么呢？”

    看完了整场戏的拍摄，李穆回到隔壁《屌丝男士》的片场，坐在监视器后面若有所思；忽而肩膀被人一拍，等到他把涣散的目光聚焦在一起时，眼前是王鴎那张妆容清秀的面容。

    “没什么。”他笑着，不着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鸥姐，你的台词记得怎么样？”

    “早背完了，根本没几句台词。”王鴎微微低头，语气中颇有些无奈，李穆还听出点儿厌烦：“我的工作不是演员，缺人的话，隔壁抓一个不就行了？”

    “呵呵，你最合适嘛。”

    李穆招呼她坐在身旁的椅子上，他一直对这个叶小侠留下的坑很无奈。

    人家应聘的是工作室的商务经理，你偏偏跟我说是公关经理，打擦边球会被河蟹吞噬的好伐？最搞笑的是演戏方面，明明戏份不少你却只说是少量客串，这种子虚乌有的套路要玩多少次才够啊！

    “瞎掰。”王鴎坐在李穆的身边，对于他敷衍了事的回答很是无语，她烦躁地抚弄着自己的头发，轻声呢喃着：“我当初为什么会答应他啊……”

    “唔…话说…”李穆发现提起这个话题也不合适，只好打了个哈哈，笑道：“还不知道，你是怎么应聘来的呢？”

    “人才市场。”

    “嗯？”

    李穆抬起头，略微惊讶。他本以为王鴎放着前途大好的模特不做，纡尊降贵给他们这个皮包工作室打工，多半是熟人的推荐，谁能想到她居然会去人才市场碰运气，还是一份文职类的工作，难道小侠同志的嘴炮技能已经MAX，就这么瞎猫撞上死耗子给忽悠来了？

    “我看过你的履历，凭你在模特大赛上的表现，难道没有导演找你演戏么？”他不解地问道。

    “哈，哪有那么简单？”

    王鴎咬了咬嘴唇，黑亮的眸子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她的声音很轻：“从我当模特那天起，找我拍戏的导演几乎就没断过。”

    李穆默然无语，愣愣地看着身旁这个女人，隐隐约约，他似乎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