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顺，包厢里。

    叶小侠作为东道主在斟酒布菜，李穆把剧本递过去，笑模滋儿的注视着沈好方。

    年过五旬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接过那份让他多少有些好奇的剧本，那沓纸不算薄，少说也有一指头厚，他跳跃式的翻看着，从开始的随意到后来的专心致志，蓦然有种当初接到贫嘴张大民本子的既视感。

    没办法，即使是单元剧的形式，一集只讲一个故事，但这种都市边缘人的设定、通过小人物的酸甜苦辣反应生活哲理，加上故事本身淡淡的温情感，这些因素糅合在一起，跟他熟悉的胡同剧没什么两样。

    他甚至从编剧的风格中，看出了一点儿印象中东瀛深夜剧的影子。

    时间过的很快，等到汤锅里的菜基本都熟了以后，沈好方阖上剧本，缓缓地舒了口气：“小伙子，你们这戏，投入资金不太高吧。”

    通篇看完，沈好方凭借经验一语中的，故事独立、场景局限，人物虽多、戏份却少，整个剧本都透着一股低成本的既视感，这也能叫电视剧？

    要不是自己很确认之前没有见过类似的本子，他甚至怀疑编剧曾经是否去东瀛进修过，这似曾相识的表现手法，真心跟那边儿的深夜档差不多了。

    “您是行家。”李穆插着手靠在椅背上，唇边始终挂着微笑，“这部戏的预算确实有限，当然跟您指导过的那些作品比不了。

    “不过它有中戏的同志参与立项，可以算是他们的一个实践项目，目的就是为了磨炼学生们的演技。”

    说到这里，李穆停顿了一下，双手端起斟满的酒杯，笑道：“后学末进、才疏学浅，还望您多多指点。”

    扯中戏的虎皮做大旗，这是咱们刘大社长的意思，毕竟他伟大的母校由国家教育部管理直属管理，怎么着也算是官方势力，很多时候把它的牌子亮出去比你直接砸钱都好使。

    而事实上刘晔也没有说空话，他为了帮李穆凑齐《深夜食堂》的演员，愣是折腾出不小的动静，老师、同届、学弟、学妹，总之是坑蒙拐骗各种手段齐上阵，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这才把中戏校方上上下下的关系都跑了个遍，配合李穆的狐假虎威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中戏？”提起中戏，沈好方的脸色稍霁，顾虑的神色也消褪了不少，他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喝酒，把剧本翻到大纲的页数，指着角色人设问道，“演员都是学生吗？哪一届的？”

    看完了剧本之后，老沈对于故事本身叹为观止，也就谈不上斧正不斧正了。如果真的是中戏的实践项目，那么他出手帮忙也是无可厚非，估计学校那边会有指导老师全程跟拍，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水准，至少心里踏实了不是？

    但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主要人物花落谁家，这些可是整部剧的灵魂。按理来说，这种低成本电视剧的选角工作也归导演管，但既然人家的目的就是磨炼学生的演技，那演员队伍里出现其他人群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

    别的不说，单就是大排档的老板，那些二十出头、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根本驾驭不了。

    更何况，角色里面还有好些位大叔大妈、爷爷奶奶呢，总不能让那些娃娃贴着胡子、带着假发入镜吧，那跟他们自个儿汇报演出有什么区别？请他来指导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也不全是，演员首先要贴脸，所以我们当初的选角也是有针对性的。”

    李穆秒懂了他的意思，不着声色地撤回了敬酒的架势，微微一笑：“就拿老板这个角色来说吧，刘晔老师已经答应出演，同时他也是这部剧的监制之一。”

    “刘晔…金马影帝？”老沈回想着社长的信息，随即莞尔一笑，“倒是能镇住场子，他这也算是回馈母校了吧。”

    “您说笑了，镇场还是要靠导演。”

    “对啊沈老，他可跟您不能比。”叶小侠接过话把儿，用漏勺把涮好的肥牛捞到小碗里，递到老沈的面前，堆起笑脸说道，“您是大导，到时候他们该怎么演、演技或高或低，都要靠您来带节奏啊。”

    “哈，你们俩一唱一和的，几竿子就把我架在半空里了。”

    老沈对于叶小侠的态度，虽然也透着几分生分，但看起来可比李穆强的多了，估计或多或少都有着小侠同志那位未婚妻的因素在里面。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会因此顺顺利利的接下这个活儿，小侠他媳妇儿的努力只不过是促成双方见面得契机而已，至于能不能谈成，这还得看当事双方的意向，最主要的还是李穆俩人的态度。

    好在自打沈好方进门儿以来，李穆都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平，而叶小侠一直试图打感情牌，虽然他的表达方式有限，但能在潜移默化之间伺机而动，也算是把印象分刷高了不少。

    抬手不打笑脸人，虽然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但对方的态度诚恳之至，更何况自己是来还人情的，好好干活是最起码的态度问题；他感慨了一番，倒也没有深究导演职权的事儿，因为这对于拍摄本身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至于预算的问题？

    知识分子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老沈又是留过洋的人，自信能够驾驭这种类型和题材；这本子很对他的胃口，小成本的剧自个儿又不是没拍过，只要规划合理、剧组齐心，投多投少有分别吗？

    “沈老师，不瞒您说，我写剧本的时候，或多或少借鉴了点儿东瀛深夜档的故事模式。”

    抿了口酒，李穆一边夹着羊肉卷儿在汤锅里涮熟，一边又不着痕迹地送上一顶高帽：“放眼整个帝都，能同时拍出接地气和治愈感的导演屈指可数，而您受过东瀛文化熏陶，是我能想到最合适的人选。”

    “只要您能答应，酬劳方面一切好说。”

    闻言，沈好方微微一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本来伸出去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之中，愣在当场。不提还好，一提“东瀛”俩字，他除了满脸的无奈，剩下的只有满腹辛酸。

    老沈的母亲是东瀛女子，虽然自小生在帝都，但按照血统来说，他算得上是半个岛国人士；即便是他在毕业之后就回到种花家报效祖国，这不尴不尬的混血身份还是让他饱受排挤、处处掣肘，到现在整个京都的导演圈子都没有承认有他这号人物。

    老实说，他已经被边缘化太久了，如果不是就职于电视剧制作中心、算是个公职人员，没准他连拍戏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用自己所学知识弘扬文化、报效国家了。

    这次邀请对于他而言是一个契机，所以即使当时对于剧本什么的一无所知，他还是抱着期望赴约了；而李穆的一席话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至少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认同感，看着这份陌生而又熟悉的剧本，似乎那常年古井不波的心境，也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啧，所以说，世人都喜欢听好话，有时候恰当的肯定和恭维是必不可少的。

    “先别提钱，忒俗。”沈好方摆了摆手，捻着筷子翻捡着碗里的肉片，“关于这部剧，我有点想法。”

    “抱歉，沈老师，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

    李穆讶然，满怀歉意的陪着笑脸，却没有人注意到他眸底一闪而逝的光芒，尬笑过后，唇边悄然无声地泛起一丝阴谋得逞似的微笑。

    将酬劳的事儿摆出来是他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欲擒故纵，沈好方复杂的背景决定了他的心性，身份的尴尬、知识分子的傲气，甚至包括回国之后的不招人待见，这些东西糅合在一起，使得他的心气儿之高远超常人，虽然平日里看不出来，但是一到某些时刻就会显漏无疑。

    拍戏对于他而言是事业、也是修行，只要自己想拍就没有什么可以干涉，更遑论提起“钱”这种俗物，这让他在厌恶的同时，内心下意识地接纳了李穆的邀请。

    “演技什么的，有我和中戏的指导老师兜着，不成问题。”

    老沈浑然不知自己被反将一军，用烫熟的肉片蘸裹着调料，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后，说道：“既然演员是提前选好的，那么我只剩下一个请求。”

    “您说。”

    “拍摄期间，如果出现角色更换，我希望我能全权决策。”

    盯着一脸严肃的沈好方，李穆的眉角微微一挑，别看只是一个换角的权利，牵涉到的问题还挺多。

    《深夜食堂》虽然是低成本小制作，本质算是新成立的二重林工作室捞钱的工具，但由于刘晔猥琐发育之后浪的飞起，已经把大半个中戏拖下水了，所以这次的演员可不是想换就能换的，稍微不注意就是得罪人的结果。

    人基本都是刘晔找的，一旦出现演员更换，就连他这个中戏老学长、挂名大监制，都不见得有闲心折腾继续找候补队员，老沈敢顶着这种压力，毫不犹豫地接下这烫手的山芋，单说这份魄力就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好。”沉吟片刻，他想通了个中关键，郑重的点了点头：“您是导演，整个片场您说了算。”

    嘛，无论如何，拖导演下水目的已经达到，那么筹备了快有一个月的拍摄工作，也该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