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出现，及时扶住了水伶俜。可她全身像是散了架一般，无力坠倒，最后瘫在石小乐怀中。

    发梢和粉色裙角，相继落入水中，来回飘荡。远处的鸟儿发出几声轻啼，在这薄雾的清晨，竟显出几分尖锐。

    石小乐预感到了什么，心脏骤然收缩，想也不想，立刻汲取生之精气，疯狂灌向怀中女子，虽然知道没用，但这却是他唯一能做的。

    水伶俜勉力地睁眼，却只睁到一半，嘴唇动了动，发出轻不可闻的声音：“石小乐，谢谢你。”

    “请不要这么说，是我该谢谢你。你没有义务为我做任何事，却不惜违背誓言离开天台崖，我知道，你的命格，就是从那时开始损伤的，对吗？”

    不是至尊，却能破掉天道誓言，水伶俜的手段堪称独步天下，但世事讲究平衡，她终究只是一介凡人，又岂能不付出代价。

    包括催动「封天大阵」，杀死血海老魔，此等逆天之事，进一步加剧了水伶俜的命格缺陷，终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水伶俜道：“不是为你，适逢其会罢了。我早已对生命失去兴趣，只是不甘默默无闻，所以在死之前，借你的名头下山。水伶俜这一身所学，总要让世间知道才好。”

    石小乐生怕听不到她的声音，连忙问：“世间大好河山，你怎会对生命失去兴趣？”

    “因为看的太透，世上没有令水伶俜留恋的人或物，生或死，又有什么要紧呢？可到了此时，我却有些后悔了。”

    水伶俜嘴角微弯，惨白的俏脸，带着一层别样的神采：“原来在这世上，有一个人会为水伶俜不顾一切，乃至献出生命。石兄令我有了牵绊，有了牵绊，便不想走。”

    石小乐颤道：“我会救活你！”

    海量的生之精气，进入女子体内，又猛地溢出，好似漏斗。她的生命气息以肉眼可感知的速度衰减着，宛如大风中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水伶俜自嘲道：“其实我是故意如此，石兄，我做了那么多，就是要你觉得亏欠我。我水伶俜纵然死，也要让最优秀的男子记住我，我，不是好人。”

    “恭喜你成功了。”

    石小乐低声道。

    她似是想笑，却没有笑的力气，半开的双眸，慢慢睁大，那对璀璨却空洞的眼眸，忽然在此时绽放光芒，令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水伶俜道：“石兄，我终于看清你了，你果然和我想象的一般好看，是我一生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石小乐不可思议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失明的双目，竟在此时恢复了光彩。它温柔而多情，如空灵之月，似能照进人的心田。

    水伶俜的嘴唇翕合几下，发出了最后的声音：“石小乐，谢谢你陪我度过，最快乐的三天……待我死后，请在我的墓碑上，刻下石氏无伶四个字，我想与你成为家人。水无伶，这是我为自己新取的名字，石兄，觉得如何？”

    石小乐道：“很好听，比水伶俜好听了百倍，无伶！”

    水伶俜张了张嘴，似想应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一眼，她的眸中闪过深深的留恋与不舍，非是不舍这个污浊世间，而是不舍这个赤子之心的男子。

    眼眸轻闭，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滴入溪水中，顺溪而下，顷刻消失不见。

    “水无伶！”

    石小乐大喊一声，悲痛欲绝，抑制不住的泪水，落在女子的脸上。

    他发疯一般地催动生死大道，然而却没有丝毫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子的体温越来越凉，嘴角的笑意趋于定格。

    “我既领悟生死之道，缘何无法留住身边人的性命，若然无法逆转生死，学这武道有何用？”

    石小乐不甘心，他的脑中，像是有千百重风暴在席卷，无数的电流闪过，哗哗哗，大片的生之精气落下，却又返回天际。

    但是没完，又有一股黑气从天而降，笼罩住水无伶，却是死之精气。在石小乐的操控下，死之精气疯狂吸收着水无伶体内的死气。

    这次居然有了效果！这些死气消失之后，生之精气进驻其体内，开始恢复水无伶的活力。

    然而还不等石小乐欣喜，很快，又有无穷无尽的死气出现，消弭活性，速度之快，连死之精气都来不及吸收。

    石小乐将灵魂体催动到极限，海量的死之精气坠下。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石小乐的灵魂体几乎要爆开，但每次死之精气增加，水无伶体内的死气也会随之增加，仿佛无形中有种力量，正在与石小乐作对。

    砰的一声！

    石小乐七窍流血，模样甚为狼狈，灵魂体发出咔咔声，已经到了崩坏的边缘，一个控制不及，死之精气豁然而散。

    下一刻，水无伶体内仅存的生命之火，快速散向四周，体温变得冰凉一片。

    水无伶之殇，在于命格大损，等若长河决堤，源头无法控制，纵使填补了尽头的缺口又有何用？

    “命格，天道规则之本？”

    泪水混着血水，石小乐死死抱着怀中的女子，不愿放手。难道就这样看着她死去，化为芳魂一缕吗？

    这些天里，石小乐绞尽脑汁，可是想不出任何办法。他更无法说服水无伶，夺取自己的命格以续命。在这种情况下，连道临山的老者都束手无策。

    “还是我太弱吗？”

    石小乐怎能忍心，真的将水无伶埋在土中，任她孤独而去，化成一堆腐尸枯骨。

    “以你之能，天外的宇宙，才是你的舞台，你还有很多精彩没有见识到，怎么能死？现在无法救活你，不代表未来不能。水无伶，你一定要等住！”

    石小乐手掌摊开，锁住了一缕灵魂之气。

    这是水无伶最后的生存证据，任何生灵，都无法依靠一缕灵魂之气复活。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终究为人留下了一丝可能。

    而石小乐要做的，便是将这一丝渺茫的可能，转化为现实。他知道会很难，但必须要做到。

    当天下午，石小乐返回九玄山，在神剑山庄的后院，以自身生死之气为基，接引生死大道精气为辅，竟建出了一座直径百丈的生死池。

    生死池时刻飘荡着浓郁的生死二气，玄奥莫测。

    石小乐将那一缕灵魂之气，置入水伶俜体内，而后将她的身体，缓缓沉入生死池。有着生死二气的滋润，水伶俜的状态，将会永远停留在此刻。

    做完一切，石小乐又进入生死无妄洞，在无边花海中，找到了三具残缺的尸身，他们是三神将。

    当年三神将在东胜乡遇难后，被石轩中带回，以无上手段保留住了状态。石小乐如法炮制，亦将这三具尸身，沉入了生死池。

    “你们等我。”

    收回视线，石小乐纵身离开，返回了东胜城。

    从这天开始，石小乐便在九玄府深居简出，每日待在院落里，苦悟武学，就连石无忧等亲密之人，也难得见上一面。

    得知水无伶身死，石无忧悲然长泣，还有九玄山一干高层，亦是面色黯然。

    他们或许与水无伶不熟，但谁又不佩服对方的手段。没有水无伶的种种部署，在石小乐消失的五十多年里，九玄山未必能平稳渡过。

    可以这么说，妖仙的存在，就相当于当初的石小乐，她给予每个人十足的安全感。

    半年后。

    一股宏大剑气从九玄府冲出，转瞬消失，却依然惊动八方。

    “难道又是他，这么短的时间，再度突破？”

    火僵宫驻扎的府邸，火僵之祖脸色悚然，半天没有说话。在其身后，两位火僵之子亦是满脸震惊。

    “好强大的剑气！”

    不朽书生和圣情公子正在下棋，感知到动静后，面面相觑，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骇然之色。

    九玄府后院。

    石小乐握着一柄银白色的长剑，剑纹呈菱形状，一波波力量涌出，肆意切割着虚空。

    这是他按照从沐千机处得到的上品灵兵铸造之法，打造的第十柄上品灵剑。铸剑的过程，也是回溯与感悟的过程。

    就在刚才，石小乐的心剑之力，从过去的五百下子激增到了惊人的六百三十缕。

    之所以如此快，一方面是他修炼了「仙门剑诀」，另一方面，也是日积月累的剑道底蕴一朝喷发所致。

    心剑之力的增加，反过来又促进了剑法的提升，石小乐的眼前浮现出一道道剑光，隐隐之间，大成的「仙门剑诀」，有了再进一步的趋势。

    不理东胜城内一双双惊骇与窥探的眼睛，石小乐继续铸剑，沉浸在忘我的感悟中。

    外界喧哗，所有人都在谈论大庄主的武功，到底达到了什么境界。

    之后的一些天里，不朽书生等至尊更是多次上门拜访，商讨反攻天外阵营，一举将之剿灭的大计。

    然大庄主避而不见。

    一次又一次，不朽书生等人吃了闭门羹，石无忧代父解释，声称父亲正处在紧要关头，不便打断。

    请战派听闻，只好暂时作罢。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月。

    轰隆隆！

    一股股洪流砸在「封天大阵」表面，令阵法光幕猛然凹陷。远处的天际，一道又一道恐怖滔天的身影，突然降临，打了东胜城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九玄府后院内。

    石小乐抬起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终于全部到齐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