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总有七情六欲,这其中尤其情义,弥足珍贵,却也能毫不吝啬的施于萍水相逢的路人。
总得来说,大部分凡人,都是慷慨的。
林苏青和清幽梦对于这个小村,毕竟是外来人口,村民们的善意与慷慨只能局限于好心提醒、好心照顾,不便强求他们听自己的安排。
既然非要住在山顶上,他们自然不好劝得太强势。不过虽然就任放他们两个去住山顶,却也做着随时救援的准备。
虽然只给了林苏青一个铜锣,却在不多会儿领着人送了一些稻草垫子,山里没有屯棉被,虫子多容易被蛀坏。大家也没有在山里常驻的打算,只是避难而已,烤一烤火,忍一忍就挨过去了,等到洪水退了,便回家对岸去。
不过,林苏青和清幽梦他们两个并不介意有没有棉被和草垫这些物事,反倒是村民们非常介意,觉得作为地主没有把他们两个照顾周到。
好在村民们送东西和食物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林苏青抱着柴火回去,若是赶上清幽梦一个在那儿,不知道场面是如何。
一一谢过,又一一客套,临送这些村民们离开时,村长突然想起来他两个还没有火堆,立刻又回头帮他们把火堆生了起来。
热情得连林苏青这个厚脸皮也感到很不好意思了,清幽梦的神色也很复杂,却不是嫌恶村民们。她的脸色很有趣,可爱得不像她。
“过来烤烤火吧。”
送了几步路,林苏青折返回来时,看见清幽梦依然立得远远的,很不近人情。
“庆幸你不是个人。”
假如她是人的话,这会儿应该又要摸鞭子了。
“是人又如何?”
“诶?”只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她居然好奇上了,林苏青笑着走到火堆边上烤着冷得发僵的手,说笑道:“你若是一个人,这会儿你早就冻坏了。”
“坏了?”
“就是生病。这次涨潮形成的洪涝也意味着一些疾疫的卷土来袭,凡人在此时受了寒气潮气抵抗力低下,便极易感染疾疫。”
见清幽梦皱起眉头,紧抿着嘴,他笑着招她过来:“听不懂了吧,你不用管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过来烤烤火,把衣物烤干,怎么也穿着舒坦不是?”
她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似懂非懂,那眉头也不怎么皱了,才过来烤火。
荒山野岭之间的沉默,他们日复一日的在重复。林苏青爱说,清幽梦一贯都听着。也不知她经历过什么,作为幽冥双神的掌上明珠,却只有一身贵气,一点也没有骄纵的样子。
相处久了,林苏青时常感觉,她的一身戾气与杀气,更像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就像随身罩着结界,闲杂勿扰,鬼神勿近。
“在凡间,倘若夜里不得不在野外留宿,便必须生一丛篝火,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依然沉默,面无表情。但连日以来的朝夕共处,即使她不动声色,林苏青却似掌握了读心术似的,能够了解她的回答。
她应该还是在听的。
“因为饥饿的野兽不畏刀光,不惧黑夜,却畏惧烈火。”林苏青将手翻来翻去的烤着手心手背,眼尾余光瞥见清幽梦仿着他翻来翻去,随即接下去说道:“有一丛火,可以有效的威慑它们,同时也可以为自己提供相对范围的视线,以对危险有一个防备,同时也有一个应对的机会。”
凡人们很脆弱,可是他们却很有智慧。
清幽梦喜欢听林苏青讲凡界的事情,讲凡人的聪明和勇敢,还有他们的情谊与大义。
“你是凡修吗?”她忽而好奇问道。
“嗯,怎么了?”
“没什么,我从你身上看不见凡人的气息。”
“凡人的气息是什么气息?”
清幽梦叹出一口气,只是随意的一口气,竟将火焰都吹斜了似的,她想了想如何形容,才道:“像这样,凡人的身上都有一种沉重感。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很辛苦,像是心脏系着重铁将它坠着。”
林苏青淡淡一笑,问道:“那么,凡人在你心中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了想,怎样形容似乎都不够贴切,烤着手心缓缓的想着缓缓的说道:“凡人的样子……比如……你即将踩死一群蚂蚁,那些蚂蚁是什么样子,就是凡人的样子。”
“凡人可比蚂蚁厉害多了。”
她却道:“你以为蚂蚁不厉害吗?”
蚂蚁虽然弱小,也未雨绸缪,也永不放弃,也竭尽所能。
渐渐的凉了起来,要比之方才更靠近火堆才能感受到温暖。林苏青也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畏冷,随着在这边世界所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仿佛越来越不像是一个人了。不过,他本来也不是人,倒也释怀。
累还是会累的,今日玩得也很尽兴,当兴致过去了身体很快就感觉到疲乏,他两个便靠着树合衣而眠,反正清幽梦的伤也见着大愈,再者,凡间的伤害对她没有影响。
至少应当有一点防备,可是他两个居然都睡得很香沉。七情六欲拖垮人,使人沉重,他两个今日从渡江那时候起,便跟着大家伙儿纵情高歌、纵情团结了。
而夜深人静,只有火苗跳动的声音,与柴火偶尔噼啪的几声细响,风声与水声叫人分辨不出是谁带动着谁。
却忽然,有一丝古怪的声音惊醒了林苏青和清幽梦,他二人倏然睁眼交换了目光,的确都听见了。
那声音很小,但因为它不同于水浪声,也不同于风声,更不同于火花声,叫人格外惊了防备。
好像有什么正从水里游过来……
可是他们是在山顶,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游泳,那点水花声能传到山顶上来吗?
更何况,这么大的潮水,进去就被冲走了,有谁能够在里头游泳呢?
忽然,火焰有些颤抖,变得恍恍惚惚,忽然,山下的江水涨上的山顶,发现的时候竟然已经快漫到山顶上来了。
林苏青与清幽梦两个,就被底下的洪涝包在了山顶上。
这不对呀,村民们不可能坐以待毙的被淹没吧?怎么能一点动静也没有呢?就算洪水涨上来了,村民们也该是要呼喊着往山顶来的。
方才却一点动静也没有。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