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勿骄勿纵,早日筑基开脉有成,勿使本将军对你失望。”
“唯。”
卫青十六日脉感有成,仅次于首甲肥皂厘,为此次扑火卒次甲。
他在肥皂厘之后起身,深憾落后首甲两日之多。
“巴!”
三甲为鄙人巴,十七日感脉有成,殷水流瞧着他少年老成,体型健硕雄壮,本打算赐以几氏以成全其名,出口之际,又转为猛氏。
随后的扑火卒前十甲,多在十九日之内。
隶人南二十二日感脉有成,时辰落后于同日之人,排名九十九。
“以火为氏,以南为名。”
殷水流哪里还记得这个当日在集里最后一个站起来的羸弱隶人,见他站起来手脚有些哆嗦,问道:“杀了几人?”
得了火南氏名的隶人南学着前面的扑火卒叩拜谢恩,本来已感今非昔比,孰料在将军的目视下,仍然是十分不济事。
他颤声回道:“回主上,奴杀了四人。”
殷水流继续问道:“是一剑毙命,还是数剑下去方能成事,一一说来听听。”
火南回忆起满眼的血色,一时想不起当日具体试剑的场景,情急之下便不知如何回答了,不过几息时间,已是惊慌失措得满面出了许多冷汗,结果更是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几个字来,生恐因此触了将军之怒,而被逐出扑火卒行列。
在集里入选时,火南还不懂得何为扑火卒,到真正成为将军的扑火卒,拥有一级号的身份,他始能明白何为将军所谓的新生。
他在分配奖励当中获得了邑中的一处居所,父母以他为荣,更因他而享尽旁人的艳羡,尤其当他拥有一仆之权时,日思夜想的集氏淑女在他身下,愿为他之妻。
火南此时怎会不知这一切因何而来,他愿为将军去死,也不要成为那些惨遭淘汰的乡里同伴,失去拥有新生之后这一切。
“明日的满奎贼人,给他一人。”殷水流让火南不需太过慌乱,吩咐贼残行事。
“唯!”
火南听将军让他抬起头来,惶惶不安望去时,那狰狞面具正朝着他:“下次我会再问你这个问题,莫要也回答不出。”
一千六百二十七个扑火卒,殷水流不厌其烦,一一勉励并赐予氏名,除了前十甲,其他人不以扑为氏,便以火为氏。
扑火卒众人哪曾和殷水流如此亲近接触过,人人皆可和主上说上三言两语,更被主上记住面容和氏名,便是火南之流的结结巴巴者,主上也无半点诘难,他们多数人得了主上的嘉奖,实在是欢喜不已。
便在这种氛围里,殷水流合上名单卷,拿起另外一卷简牍:“得你们一千六百二十七个天赋贼卒,本将军甚慰,在传术之前,便拿此卷与尔等同贺,贼副……”
冉赴在几旁犹自还有些魂不守舍,等到殷水流唤了他两声,他始才反应过来,当即在几旁惶恐稽首,请罪道:“仆人该死……”
殷水流将手中的简牍递给他道:“怎地出神到这个地步?”
让冉赴接过,继而吩咐道:“念!”
冉赴领命捧卷,小心翼翼地窥去狰狞面具一眼,也不知道是否要去回答君上的第一个问题。自死地脱身以来,君上愈发的阴沉难测,言语当中的意思若是不说尽,便是他也难以去揣摩君上真正的言中之意。
举袖抹去少许额上的薄汗。
冉赴将手中的竹简展开,只是看去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他交予君上过目的邑中谍报,其中包括扑火卒挑选氏族淑女的后续房事,有些甚至详细到两人之间用了何种姿势。
这是冉赴在邑中养谍以来,屡屡有所突破之后,近来最为引以为傲的事情,邑中所有尽在他的眼线当中,亦在君上眼中,只是此时再看这些谍报,却觉得一阵阵冰寒刺骨袭来。
冉赴念出竹简上的第一行字,如此心乱如麻之际,全无多少注意力在上面。
那田集何许人?
被君上亲手所除的狼牙卒前首甲,彘犬不如之辈,君上为何将肥皂厘和田集想到一处,又为何要告知于他?
◇
讲堂内除了冉赴的声音,旁的只有冷汗滴落在地的声响,前时的无数激动雀跃尽皆敛去。
一千六百二十七个扑火卒,多数人面如土色,以火南为代表的扑火卒,更是险些瘫痪在地,不涉及此事的三百人里,卫青和肥皂厘是其中之二。
只是这三百人也是听得胆颤心惊不已,这等私密为何主上能够知晓得如此一清二楚?
贼刺旅帅教导《背水》诀要入门之术时,便厉声对他们讲过女色之害,一千三百多个扑火卒同伴在甫得一级号的权柄之后,坠入房事里不加节制,触犯了主上所颁之制,条条款款当中的房事之制。
“勿要再念了。”
一千三百多人,若等冉赴一一念完,还不知耗时多久。
殷水流从几边长身而起,手中的夕照剑鞘已往三甲猛巴面上抽去:“以一级号,越权享五级号之数,一千三百一十三人里,属你最是本事。”
迸出半截血齿,猛巴砰砰磕头:“奴知罪。”
殷水流问道:“何罪?”
猛巴又惊又惧又悔,痛哭出声来,支支吾吾说出他所犯之数,他本想节制,只是实在抵挡不住夙愿得成时的温柔陷阱。
卫子夫已羞得满面通红,殷水流连着打去数百人,让贼残带着外面戒备的狼牙卒进来,指着所有扑火卒大失所望道:“知道你们大字不识一个,故而特意在军中设‘政委’,为你们专讲军律,看来时日尚短,你们都没有长记性,此次所有人一同受罚。”
贼残挥手,三十名狼牙卒拿着木棍进来便打,谁敢出声痛呼,打得越加凶残。
一棍打来卫青背上,卫青闷哼一声,生生忍着,见卫子夫掩口欲呼,忙摇头示意,让阿妹不需为他担心,也不能为他向主上求情。他虽然不犯事,却受累于袍泽,这是主上所颁的连坐之刑。
“所有人禁一年房事,本将军等着这一年里,你们当中有人再次违律。”
“奴等不敢。”
狼牙卒每打下一棍,扑火卒必要再咬牙负痛坐起。
殷水流复坐到席上,便在这一片片行刑之声里,不疾不徐地道:“现在开始授术,不明白之处,可出声发问,此术为《扑火》,今日未授完之前,棍刑不止。”
◇
晨曦之光由外照耀而来。
讲堂当中,所有扑火卒,包括肥皂厘和卫青在内,再不能坐着,无不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殷水流将《扑火》之术讲授到现在,他们便受刑到现在,足足有五个时辰之多,讲解过程中,还需得每人都在痛苦不堪里发出不明之声,若是有人受刑不支,听不清殷水流所传的《扑火》之术,狼牙卒下手便会多加一份力道,没有人会怀疑,若是有人当真一问三不问,必会给生生打死在讲堂当中。
这是主上的信赏必罚之制,经此血淋淋地教训,扑火卒众人毕生难忘。
“采集的望草熬成的草药可准备好了?”
“望阁员已送来了。”
望阁员便是望见,正候在外面,除了扑火卒和狼牙卒,以及特许的几人,讲堂内外禁止他人入内。
《扑火》之术,是殷水流窃国的大杀器,如此传授千人,乃至于日后的万人,难免会有流传之虞,先传以筑基开脉篇,再将人脉、地脉、天脉三篇分开,旁人即便从扑火卒口中得了此术,不提是否齐整,待到他大势已成,席卷天下之时,给别的氏族学去了又能如何。
“不过,就算是如此,也得找一个专业政委给他们日日洗脑,加上我的脉知感应,可把风险降到最低,如肥皂厘这种已被人教唆得内心野草滋生的人,等扑火卒筑基开脉之后,我可以脉感其言,若再有其他的诓主之奴,宁可有杀错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到了外间,望见带人上前来见礼。
殷水流吩咐卫子夫先行回宅,指着人群中的一人,随口问道:“匠毫,你为何在此,事情可是办妥了?”
此人是鄙人身份,如他氏名,是一名望乡老匠人,现在是殷水流六事要门当中的工事掾史,如他这样因一技之长,而获得贼职的望乡之民不在少数。
“回将军,正是。”
匠毫面上带有许多不安,致以他说话的声音都颤得厉害,这种不安不是因为面前的殷水流,而是因为殷水流吩咐的事情。
“甚好。”
殷水流忽地沉默下来,只招手让冉赴近前。
夕照剑自鞘内而出,仿佛当日账内的血迹斑斑依然可闻,殷水流默然望着,继而出声道:“传令下去,全邑穿墨,披缞系绖,服丧九九八十一日,落日时分出邑门……”
望见闻言大骇。
商殷尚黑红两色,喜事为红,丧事为黑,殡在黄昏,将军这是要为何人治丧?
他往旁边的匠毫面上望去,见匠毫脸上豆大的冷汗直流,想起匠毫近月来的所作所为,不禁一阵阵头晕目眩袭来。
丧期九九八十一日,这是天子丧礼规格,想来匠毫为将军准备的陪葬品中,必有商殷天子方可享用的九鼎八簋之器。
“唯!”
冉赴还有些恍惚,领命而去时,忽地脚步一顿,满面骇容回首。
君上为公子大器行的这是……
众人在原地,殷水流挥手,一人独行,在偶一顿足时,已不知不觉中步入乡囚的黑暗当中,哪里还见得着半点暖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