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枪兵前阵被战锋营前队突入,这些铁甲悍卒强悍无匹的战斗力无疑给敌军阵中的指挥官带来了无与伦比的震撼。他望着已经渐显不支之势的前队,仗着人数远超战锋营,将后队和截击骑卒未果的那数百士卒集中起来,分为两翼向战锋营包抄过去,打算通过围攻来分散战锋营的攻击方向,从而遏制住他们的攻势。
陆一奋力将手中长刀捅入一名敌军胸膛。按照李延炤所教的战斗技巧转动着刀锋,望着那名敌军口中渐渐涌出血沫,持着长枪的双手也无力地低垂下去,陆一方才一脚将他踹倒,任他倒地挣扎痉挛,又持刀向下一人而去。
随着优势数量的敌军自侧翼包抄,对李部的战锋营锐卒隐隐形成包围之势,长枪攒刺之下,前排的战锋营士卒伤亡随之渐渐增多。然而早已形成默契的战锋营士卒们,一俟前排有袍泽倒地,便立即有后排上前填补空位,与此同时,负伤者也迅速被向后转移。
饶是在这场惨烈拼杀之中,敌军与己方锐卒的交换比一直居高不下,望着前排相继伤亡的己方士卒,李延炤仍是感到痛心不已。在他的概念中,自己一个伤亡,换十名敌军杂兵都是一笔巨亏的买卖。毕竟麾下这些经历过战阵,素质过硬的老兵,可是阵亡一名,就少一名。在他内心的规划中,这些士卒未来都是军队中的中流砥柱。眼见他们此时在这种战斗中被敌军杂兵无谓地消耗着,又怎能不令李延炤感到痛心!
他抬头遥望,远处车阵外的敌军步卒,已是在具装铁骑的冲击下变得七零八落。陶恒与曹建率领那些具装甲骑,来回在敌军军阵中冲击数次,每一次冲击都展现出具装重骑兵所具有的巨大威力。所过之处几乎无人能挡。敌军被反复冲击的阵后弓弩手已经开始四散奔逃,而前列的刀盾兵面对这种情形,也早已是摇摇欲坠。
见与己对峙的敌军阵列不稳,行将崩溃。据守在车阵中的王诚与魏旭二人简单地交换了一下意见,随即便命外围士卒搬开车阵。车阵周围转眼之间便出现了十余个缺口。先前一直被动挨打的步卒们早就卯足了劲,车阵一开,立即便潮水般地涌出那十余个闸门,向敌军军阵拍击而去。
率领甲骑再次冲破敌军军阵的陶恒、曹建两人在外围碰头。望着皆已显出疲态的军马与骑卒,陶恒无比担忧地望着曹建,道:“曹别部,甲骑冲击固然爽利。然而马匹体力消耗巨大,难以持久。看现今这模样,我部这些甲骑再行冲击一次,便力继续……”
曹建回首环视四周,见果然如同陶恒所言,军卒马匹皆是气喘吁吁,疲累不堪。他又望向正在被敌军长枪兵围攻的李延炤,与另一侧七八百步开外的敌军本阵。眉头却深深地拧成一疙瘩。
曹建回望陶恒,语调急促道:“你且率部前去援救司马。我便引军攻往敌军本阵!”言罢,也不听陶恒回复,便扯过缰绳,拨转马头,双腿用力夹了数次马腹,率本部百来名甲骑直向飘扬着“赵”字大旗的敌军本部冲去。
陶恒见阻止不及,曹部军卒奋起余勇,个个挟枪拍马,紧随曹建马后向敌军本阵冲去,也只得叹了口气,随即掏出竹哨,吹响整队信号。骑卒们听到信号,便纷纷拨马而行,逐渐在陶恒身后排成一个锋锐的三角阵型。而身为这支骑卒将领的陶恒,便成为了这三角阵型最为锋锐的那一点。
战锋营与敌军长枪兵的混战正在胶着的白热化状态。当具装铁骑宛如催命符一般的沉重马蹄声在那些敌军长枪兵背后响起时,他们再想做出任何反应,却都已是来不及。陶恒亲率的这支具装铁骑宛如一柄锋利的钢锥,迅速凿入敌军阵线。马蹄之下不时响起敌军惨嚎与骨头碎裂的声音。
陶恒手中马槊如疾电般上下翻飞。不过十几息的工夫,便连挑数名敌军将卒。这个钢锥的锋锐,不断地向着敌军的纵深凿入。为身后紧随而至的诸多部属开辟着通路。
具装铁骑肆意撕扯着敌军长枪兵的阵线。与此同时,把握住机会的战锋营铁甲锐卒,亦是纷纷奋力冲杀。虽然阵型因此而略显凌乱,但却无疑大大加速了敌军灭亡的速度。
在面前凶狠的战锋营士卒与身后具装甲骑的两面夹击下,敌军长枪阵终于不支。恐惧的情绪开始在军阵中肆意蔓延,逃亡也渐渐由周遭出现。开始只是三五人离阵奔逃,及至后来,便是整片整片未被卷入战斗的士卒,抛弃了他们身后依然在与凉州兵作战的袍泽们,慌不择路地向四方逃去。
敌军剩余士卒的抵抗渐渐微弱下去。随着铁架上溅满血浆的凉州兵纷纷高喊:“降者不杀!”这些已被围困的敌军士卒犹豫着。然而看到已经倒了一地的同袍尸体,回想起战锋营士卒及具装铁骑那恐怖的战斗力,一些士卒便纷纷将手中兵器丢弃于地。一时间,铁器插入沙地发出的沙沙声便回响在这片惨烈的战场上空。
陶恒策马来到李延炤身前。激战半日的李延炤虽然已觉疲累不堪,却仍是令周遭将佐安排士卒们前去接收俘虏,收集敌军丢弃的武器等。陶恒向李延炤报告了曹建所部的动向,却令李延炤不由得大吃一惊。
曹建虽然带领着攻击力强悍的具装甲骑,然而之前毕竟在战场上往复冲杀,人力马力皆是有限。前去冲击敌军本阵所冒的风险,自然是非同小可。更何况他所率骑卒不过百人左右,而赵贞留在本阵的预备队,仍有千余之数。
李延炤转眼望向车阵处的战况,却见此时王诚与魏旭也已击溃正面之敌,正在四处追击。战场上凌乱地插着敌军的各种旗帜。双方阵亡士卒尸首、丢弃的武器、插入沙土中的箭矢随处可见。李延炤命阵中随军鼓吏敲响号鼓,与此同时,将佐们也相继吹响集合整队的竹哨。
在鼓声与哨声的号令之下,战锋营、骑卒营、健锐营相继集中整队。随后合兵一处,以战锋营居前,健锐营居中。而骑卒营卸去马甲,留十余骑看守。其余骑卒喂了一些马料,便前去两侧,成为这个阵型的两翼。
一声令下,整队完毕的令居县兵又向着谷中仍残余的赵贞所部本阵挺进。先前曹建率军直冲这里,往复两次,确实令赵贞颇感意外。然而他手下最为精锐的部曲围绕在他身边,奋力抵挡着曹建麾下这些具装甲骑的冲击。往复两次之后,马匹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而这支护持在赵贞左右的部曲,虽然在之前的两轮冲锋中付出了不小的伤亡,却依然集中着,阻挡着曹建的下一次冲击。
曹建手握战刀,正打算发出号令,让麾下骑卒再行冲锋时,他身侧一匹军马却忽然哀鸣两声,而后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口吐白沫不止。马上的骑卒猝不及防,一条腿便被压在战马身体之下。那骑卒发出阵阵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直令人听着便觉战栗不已。
曹建眼望身旁诸士卒,见马匹已多半呈现不支之态。为防方才的惨剧再次发生,只得下令全员下马准备步战。一俟跳下马后,立即便有两名士卒上前,费力地将倒地的战马身体抬起一些,将被卡在马匹身下那名士卒的腿抽了出来。
“弟兄们,敌军主将赵贞,便在这阵中!开战之前司马曾有明言,‘擒斩敌主将者,赏万钱,官升三级!我部如今马力不济,已了无退路。不如曹某人带着大伙,上前搏他个终生富贵,锦绣前程!’”
“杀!杀!杀!”士卒们听闻曹建的激励,俱是高喊着或手持长枪马槊,或拔出腰间环首刀,嘶吼着向敌军扑去。转眼便已与前列的敌军厮杀成一团。接受激励的骑卒们即使此时未骑马,体力也有些透支,不过仍是如同下山猛虎,挥起刀剑奋力杀入敌军阵中。前列的令居骑卒脚边,渐渐堆起敌军士卒的尸首。
曹建率麾下骑卒不停地向面前敌军劈砍着。然而随着敌军潮水般涌来,失去战马优势的骑卒也越来越疲于应对。阵中渐渐有了伤亡。然而这些骑卒却是别无选择,唯有跨过倒地的或生或死的袍泽,继续奋力前进,玩命地砍杀敌军。人人都暂时忘却了其他,心中只回想起战场上的一句铁律:你不杀敌,敌便杀你!
就在曹建疲于奔命的当口,一个冷不防,左臂已是中了一刀。中刀后的曹建惊怒交加,一时间也顾不得去处理伤口,反手一刀便劈在砍伤自己的那名敌军士卒天灵盖上。对方的皮盔在刀锋下宛如纸糊的一般,曹建这一刀,又是用了自己七八成劲道,砍实再看,敌军半个脑袋几乎都被他削了下来。
然而麾下这些骑卒再悍勇,也终究是饿虎架不住群狼。随着敌军不要命地围上来,前排的骑卒竟再也推进不了,反倒随着伤亡出现,还被优势敌军逼得渐渐有后退之势。
曹建心中愈发不安与惶急。他环视战场,努力想找出赵贞所在。然而入眼的除了密密麻麻的敌军,什么也看不真切。他右手举刀,又劈倒一名扑上来的敌军士卒,随即便高喊道:“弟兄们,往阵中杀!擒斩赵贞者,上至使君、长史,下至李主簿与曹某人,皆重重有赏!”
言罢,曹建怒目圆睁,再将面前一名敌军劈倒。
就在此时,一直埋伏在山谷两侧反斜面上的数百健锐营士卒听闻阵后鼓声,自山坡上纷纷冲杀下来。先前准备好的巨石,因此时两军胶着在一处,犬牙交错,为免误伤,已然是用不上了。这部士卒的冲击,分散了敌军本阵的注意力,也令压力巨大的曹建所部得以稍稍喘息。
李延炤集合起来的士卒们很快便相继抵达谷口附近。谷中厮杀回声不断,听上去犹在耳边。望着已陷入敌军重围的曹建所部,李延炤吹响了口中竹哨进攻的信号。
这声信号一出,两翼陶恒所部骑卒便率先交叉冲出,各自选定一处敌军阵型薄弱处冲去。与此同时,挟胜而至的战锋营、健锐营士卒,也纷纷鼓噪着,举着手中兵器,向着谷中敌阵冲击而去。
当陶恒所率骑卒冲破敌军两道最为薄弱的阵线,转而向阵后冲去,准备重整队形的时候,已换上一身士卒服色,藏在中军中的赵贞知道,这一次,自己的失败已是近在眼前。
他心有不甘地望着倏忽而至的战锋营冲垮了己方军阵的外围阵线,全军都已开始动摇的时候,方才在一帮幕僚亲卫的苦劝之下骑上一匹马,与数十名亲卫向一旁谷道飞奔而去。赵贞一走,被主将抛弃的士卒们也渐渐失去斗志。在李部不遗余力地打击之下,许多人开始丢下兵器,表示投降。
最后一支顽抗的敌军授首之时,李延炤仰头看一眼天色,沙漠中漫天蔽日的黄沙仍是间歇性地肆虐着,然而逐渐西沉的红日却昭示着现下的时刻,已是将近黄昏时分。
俘虏的鉴别工作进行得很快,李延炤知道赵贞已化装成普通士卒逃离战场,登时便懊悔不已。此战虽说算是击溃了赵贞所部主力部队,然而高昌城中仍有两三千军卒,赵贞逃脱回去继续组织顽抗的话,己方还不知又会出现多少本可以避免的无谓伤亡。
战前李延炤已派出联络哨骑联络已攻克海头的李柏。战后清点了敌军俘虏的数量,令李延炤不由得暗自吃了一惊,这些被俘的敌军人数足有两千余,比自己麾下的士卒们都还要多。仅凭自己一部,显然是难以看守这些俘虏。李延炤便将这些俘虏暂时集中在战场附近,而后收集了战场上敌军遗留下的武器装备等远远地堆放起来,又派了百来号骑卒看守。随后便押着这些俘虏回到营地。
回营之后,李延炤命士卒们在营地外又竖起一道营栅,为这些俘虏搭建了一个简易的集中营。随后又派一名骑卒渡河前往海头联络李柏,请求调派人手,看管俘虏。李柏得知李延炤已力挫赵贞所部主力,登时惊喜不已。次日黎明时分,李柏留一千人守卫海头,自己调运足额粮草与大军所用器械等,亲率剩余四千人渡过北河,来到李延炤所部营地。
“主簿克成大捷,深孚众望。柏得主簿臂助,实乃三生有幸。”李柏见到在营外迎接的李延炤,登时便上前把住李延炤的手臂道。
“挫败赵贞,实乃将士用命,炤不敢居功……”李延炤谦逊地一躬身,使得李柏对其又是好感倍增。
“定东以为,下一步,我等当如何而行?”李柏望向李延炤,认真地问道。
“炤以为,我当略作修整,迅速北进,讨平高昌!”李延炤抱拳躬身:“此战虽胜,却未能擒斩赵贞。若待其修整毕,再集大兵,我部不能速胜,劳师在外,日费千金,已落下乘。请长史明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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