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七号,韩秋追上茫然朝机场冲去的老爸,和他一起飞往了新加坡。
两人赶在尸体火化前见到了孙伯伯最后一面。
可笑的是,两个月前几人还有说有笑,现在重新聚在一起,却如同隔了一道天堑。
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彼此的声音都传不过去。
那天晚上,老爸守了整整一夜。就这么陪在孙伯伯身边,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有再哭泣,也没有拉着孙伯伯的手感受手心的温度。
老爸就坐在一旁,木然得像一个雕塑。比起床上面容安详的孙伯伯,老爸才更像一具尸体。
那天晚上,韩秋没有陪老爸守夜。他和孙伯伯的真正接触也就之前那短短一个多月,感情并没有老爸和孙伯伯那么深。或者说韩秋这个中年人和人家老年人还是有一层代沟,体会不到身边一个个好友相继去世的感觉。
那晚医院,孙伯伯儿子孙祖华找到了韩秋。
“韩秋,谢谢你能专程来探望家父。”孙祖华纠结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父亲还没入土,葬礼也还没办,吊唁这词儿好像没有探望好。
“孙伯伯对我很好,我理应来看看。”韩秋问,“孙伯伯不是还有一年的时间吗?为什么”
“最多还有一年,最少谁也不知道。”孙祖华脸色有点黯然,“那天下午病情突然就加重了,急救后,医生没救回来。”
孙祖华点上一根烟,狠狠抽了一口,看了没护士注意到,又吸了一口。直到有护士走过来,才不动声色地灭掉。
此刻孙祖华疲惫的模样根本就不像一个亿万富翁,反倒像大半夜蹲在街边抽烟的颓废小混混,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自己的光阴。
“节哀顺变,我相信孙伯伯去世的时候一定很安详吧。”
“不知道,没出急救室就去了,不过医生说爸是笑着走的。”孙祖华挤出一个笑容。
“那就一定是笑着走的。”
“是啊。”孙祖华点点头:“其实那几天,我爸的精神状态就很不好了,不过爸不让我告诉韩伯伯,他不想躺着和韩伯伯说话。如果这次挺过来了,他还想邀请韩伯伯去其他地方玩呢。他说自己又准备了新计划,要和韩伯伯再疯狂一次。”
韩秋苦笑一声,这老头子,还真硬气啊,都病怏怏的,还不让别人知道。
“对了,我爸还很惦记你呢,说你给他拍了一部纪录片。”孙祖华看护士走了,又点上一根,“在他的计划里,有一个就是自己演一部电影。”
韩秋恍然,怪不得自己和孙伯伯说起这事儿时,人家答应地那么快,敢情早就计划好了。
只不过这个算不上电影啊,只能算作一个纪录片。
“纪录片我做好了,现在就给你吧。”韩秋掏出一个盘递给孙祖华,想了想,又把自己手机递给人家,“手机上面也有,现在就可以看看。”
孙祖华扔掉烟头,像接过一件文物一般接住韩秋的手机。
点开视频,上面记录了孙伯伯和老爸从恢复性训练开始到最后在魔都机场挥别。
健身馆内
“文清啊,哈哈,你这把老骨头就别玩杠铃了,看你那细胳膊细腿的,还没杠铃中间的把子粗呢。”
“换我来,换我来”
“嘿呀,嘿呀!看到没,我举起来了,这足足有斤,比文清你都重呢。”
老爸无奈,韩秋偷笑,健身馆其他人也是好笑地看着这老头子。
川藏线上
孙伯伯放开握柄,任由摩托带着自己飞奔。
“比坐飞机都舒服啊。”
“文清,你敢不敢?”
“不敢吧?我就说我比你厉害。”
“韩秋,快快快,快拍下来”
这些声音都是韩秋放在孙伯伯车上的录音设备录下来的。
孙祖华看到这个,差点吓得没把手机给扔出去。
雪峰山顶
“总算体会到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了。”
“从这里滑雪下去,应该很刺激吧?”
然后,韩秋和老爸合力把孙伯伯绑进了飞机。
塔克拉玛干沙漠
“好热啊”
“见鬼了,怎么晚上这么冷”
“文清,咱们摩托没分出胜负,现在来场骆驼比赛怎么样?”
韩秋麻利地把孙伯伯的骆驼拴在了车边。
泰国
“萨瓦迪卡,你好你好,hll,摩西摩西,阿尼哈赛哟。”
“真折腾人啊”
“韩秋,你说那边那个女人是人妖还是原装货?”
韩秋看着那个很可爱的女孩子,疑惑道:“应该是萌妹吧。”
“萌妹?什么意思?”
“就是还没有做变性手术前的人妖。”
“啧啧,世风日下啊,没做手术就出来站街,傻子才买呢。”
韩秋:“”
拉斯维加斯
“哈哈,文清,你输了六千块啊。没事,算我头上。”
“韩秋,你呢?”
韩秋:“没数过,四十多万吧?”
“败家子,输了这么多?不行不行,这个你自己出,反正你钱比我都多。”
韩秋:“呃我赢了四十多万。”
“哈?赢了四十多万?那可以啊,今晚孙伯伯的消费,你都给我包了啊。”说完,孙伯伯搂着一个大洋马走了。
孙祖华冲着韩秋尴尬一笑:“我妈走得早,爸他有点寂寞”
韩秋微笑:“都是男人,理解,理解,反正那晚上孙伯伯也没花多少。”
孙祖华:“”
魔都机场
孙伯伯站在自己的飞机下面,冲着韩秋和老爸招手:“等年过了,咱们再出来玩一次啊。”
“文清,你回去把弟妹哄好。”
“韩秋,下次咱们还要去拉斯维加斯。”
说完,孙伯伯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转身踏上了飞机。
镜头一直持续到飞机消失在机场上空,化为了一个黑点。
纪录片最后一幕,又跳了回去,停留在孙伯伯和老爸勾肩搭背地站在断背山上。
孙伯伯:“文清,这山脉看着比喜马拉雅山都长啊。”
老爸:“哪有,我们华夏的山才是最长的。”
孙伯伯:“只是可惜了,我的命没那么长。”
老爸:“瞎说什么呢?你不是老和我吹嘘你身体有多好吗,现在怎么不吹了?”
孙伯伯:“总要给你一点面子啊,不然你老被打击,以后就不跟我出来了。”
老爸:“你可使劲儿地吹吧,都吹了大半辈子还不过瘾。”
孙伯伯:“我就说说实话,换成别人,我还不和他说呢。韩秋说断背山是见证男人友谊的山,要不咱们在这里合个影?”
老爸:“拍呗,以后我走了,你还找不到人一起拍呢。”
孙伯伯:“那可说不一定,我做什么都比你快,说不定比你先走呢。”
老爸:“你又吹吧。”
孙伯伯:“真没吹。”
老爸:“我才不信。”
孙伯伯:“你就信我一回,真没吹。”
老爸:“你每次吹牛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
孙伯伯:“你个老顽固,死脑筋。”
老爸:“你个老牛皮,吹风机。”
韩秋:“还拍不拍了?”
“拍!”俩人勾肩搭背,挺起了胸膛。
咔嚓。
画面彻底定格,两个老头子噘着嘴,谁也不服谁。
看完这不到一个小时的纪录片,再抬起头时,孙祖华的眼眶已经变红了。
孙祖华痛哭。
“爸,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是我不对”
“早知道,再忙我都带你出去旅游。”
韩秋安慰道:“孙大哥,孙伯伯没有怪你,他也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走得很安详。”
“韩秋,谢谢你,谢谢你帮我爸完成心愿。”
“我应该做的,这也是我爸的心愿。”
孙祖华擦了擦眼角:“韩秋,好好照顾韩伯伯,别让老人家以后过得和我爸一样,这是我爸走前最后的一个心愿。”
韩秋心情莫名沉重,重重点头:“你放心,我会的。”
孙祖华又抹了抹眼角:“让你见笑话了。这个盘我就收下了,到时候和爸埋在一起。”
“好。”韩秋没去说把盘埋进去有什么习俗上的对与不对,不过这视频里保留了孙伯伯生命最后的快乐时光,能葬在一起,孙伯伯自己应该是很乐意的。
一周后,韩秋和老爸参加了孙伯伯的葬礼,然后才飞回魔都。
回程中,老爸一直都沉默不言,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的蓝天。
“爸,不要伤心了,如果孙伯伯在世的话,也不希望你这样。”韩秋说道。
“我知道。”老爸落寞地点点头:“我只是在想这老不死的,怎么最后这次没吹牛,说了句实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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