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
曾家岩官邸。
陈布雷正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务,办公室的门却忽然被敲响。
“什么事?”
陈布雷头都没抬,直接开口问道。这个敲门声很熟悉,熟悉到他不用问都知道是谁,这是秘书的习惯手法,和别人通常连着敲两声不同,这个跟着他已经三年多的女秘书是连着敲三声,或许她自己都没发觉这个不同,但是却被陈布雷用来区别她和外人。
“主任,戴局长求见。”
女秘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
“他说了什么事没?”
陈布雷隔着门问道。
“没有,戴局长只说找您商议军情。”
“请他进来吧。”
陈布雷知道自己的这个女秘书拦不住这个大特务头子,虽然自己此时并不想看见他,但是他并不想让自己的下属为难。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到门被推开,一个人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随着脚步声,还有着戴笠那熟悉的声音:“彦及兄呀,你可真沉得住气!”
听到了戴笠的话,陈布雷才抬起头,把手中的卷宗给放下。
“出什么事了?能让我们的戴局长这般沉不住气?”
陈布雷平淡地看着戴笠,他本就不善于观言察色,自然就看不出戴笠脸上的表情,倒底是属于惊慌还是高兴。
“你当真不知?”
戴笠有些疑惑。
“知道什么?”陈布雷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戴局长,我们主任还没来得及看军情汇报,现在电文都还在我那呢。”
女秘书是跟随着戴笠进来的,忙插了句嘴。
“原来是这样啊!”戴笠听到了秘书的解释后,一下子就笑了,走到了陈布雷的办公桌前,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陈布雷虽然不喜欢戴笠这个人,但是却从不会在表面上和他发生争执,或者是表露出厌烦的感觉。见他已然坐下,便招呼秘书道:“给戴局长沏杯茶来。”
“不用,不用,我来彦及兄这不是来讨茶喝的。”戴笠阻止着,他接着说道:“既然彦及兄还没来得及看军情汇报,那戴某就试当一回秘书,给陈大主任讲述讲述。”
“愿闻其详。”陈布雷并没有说这话的人是戴笠就有所客气,他甚至是连平常的推脱都没有。
“赣北激战正鼾,想必彦及兄比戴某更为清楚。”戴笠出言就是陈布雷极为关注的事情,他说道:“高安城被重新夺回的事情,彦及兄想毕也知道了。”
“嗯。”陈布雷点头道。
“日军106、101师团在高安被夺后,并没有反扑,主力反而是向修水方向开进,这些彦及兄也了解了吧?”
“是的。”
“可彦及兄绝对不清楚,就在昨日,担当106、101师团后卫的102旅团被五十七师和三十二军一三九师联袂攻破,旅团长工藤义雄也被击毙。”
“哦,我昨日看过战报,知道施中诚和李兆瑛打穿了102旅团的防线,但没见战报上说击毙工藤义雄的事情呀。”
陈布雷感觉到了些惊奇,他知道戴笠不会编造这些军情来唬弄自己,他这样说了,就肯定是发生了此事。
“估计他俩到现在应该都不知道这个事情。”戴笠得意地笑道。“这是我在南京那边的秘探发回来的,106旅团之所以会被快整击溃,原因是工藤义雄和他的整个指挥部都被连锅端了。106旅团除去骑兵大队大队长大岛久忠大率部拼死救回的几千残军外,连同工藤义雄在内,还包括103联队联队长谷川幸造大佐,157联队联队长福井浩太郎大佐,全都被歼灭。”
“此事当真?”陈布雷惊得差点跳起来。
“当真。”戴笠回答道。
“主任,戴局长说得都是真的,刚刚电讯室收到了薛总司令发来的电文,说139师李兆瑛部击毙日军少将一名,大佐两名,证实是日军106旅团旅团长工藤义雄。”秘书适时地插了句话,她从手中的文件夹中取出一张电文,递了过去。
陈布雷没有去看电文,他不会怀疑这件事情的真伪,戴笠不会拿这种事情诓自己,秘书更不会在这种军情上欺骗自己。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地图,飞快地展开,然后仔细观看着,手指落在修水那一片,嘴里急急地说道:“既然日军106、101师团的后背大开,那薛总司令难道没有调整布署,争取一口吃掉这两个师团的日军吗?”
“彦及你呀你!”戴笠对这个民国文胆也是满心的称赞,如果说除了老蒋外,有谁会对党国、对军情如此关心,那个人肯定会是陈布雷。“你就不想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干的?”
“你不是说是李兆瑛的部队所立的功劳吗?”陈布雷有些不解,他没等戴笠讲话,又继续说道:“不管是李兆瑛还是施中诚的部队立下的功劳,自会有何应钦去奖赏,我们就不用关心了。雨农,你来看,如果此时,薛伯陵调集赣北的国家各部,布下一个大口袋,那日军的这两个师团将会被咱们全歼。”
陈布雷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着,却压根没发现,戴笠的眉头是皱着的。
虽然戴笠是挂着中将军衔的高级军官,但他对前线打仗的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除去在老蒋办公室时,他基本上不碰这些军事地图,更不用说去考虑该如何打仗,能让他提得起兴趣的就是金钱美女,还有监视着这些军中大佬们。
“彦及兄,勿怪戴某多嘴啊,你看你,心心惦记着打仗,人都瘦成这样了,又有多久没有回家了,我估计你家现在都已经是遍布尘埃了。打仗嘛,有李宗仁、陈诚、薛岳、罗卓英这些人在,让他们考虑琢磨去,咱们只需要照顾好委座,听听他老人家的指示就好,你何苦给自己找这份罪受呢!”
“雨农,话不能这么说,咱们多干点,委座就能少想些,党国这么多的事可全压在他一人的身上。”陈布雷平时都是称呼老蒋为总裁,这会儿突然间改口叫委座,让戴笠都很讶异。
“彦及兄,说真的,戴某极少佩服谁,但你在我心目中绝对算是一个。”戴笠指着自己心口说道,他讲完这句话后,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让你这一打岔,差点忘了和你说正事了。”
“正事,你刚才说的都是正事啊,难道不是吗?”
“当然是,不过我还没讲到点子上。”戴笠诡异地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彦及兄,你当真以为击毙工藤义雄的是李兆瑛的部队?你当真以为就凭刚刚编入七十四军的五十七师,和前几天才失掉高安的三十二军能如此轻易地击溃106旅团?”
“电文上明明白白地讲得很清楚,难道这样还会有假?”
“彦及兄,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下面那帮子人,阳奉阴违、虚报军情和战功的事做得还少了吗?”
“可是,这是薛伯陵发来的。他不至于如此做吧?”陈布雷听到戴笠的话后,重又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电文,看到落款是薛岳后,他才回应着戴笠的话。
“薛伯陵当然不会这样做,但是他手底下的那些军长师长可就说不准了,就像这个三十二军一三九师师长李兆瑛,就是深谙此道的老手。”
“可是从战场上反馈的消息来看,日军106旅团确实是溃退了,难不成是他们自己撤退的?”陈布雷有些疑惑。
“我说彦及兄,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戴笠摇着头,指责他道:“我看你是这些天忙昏了头了,我问你,你女婿他现在人在哪?”
“他?你怎么扯上他了?”
“行了,彦及兄,你的那点小心事,就别用在我身上了。他出兵江西可是你亲自授意的,别说你不知道。”戴笠的话里透着话,让陈布雷不免迟疑了一下。
“你不说这事,我差点都忘了。是啊,他小子应该也到江西了吧。”
戴笠见他还在故意装蒜,也没打算点破他,说道:“我就说你吧,别天天把自己埋在这一堆堆卷宗、电文和军情报告里,也该出来透透气,看看外面的世界。”
“对,对,对,雨农你说的对。”陈布雷是个正直的人,本身就不太会撒谎,被戴笠这样一戳破,他有些羞愧。
“难道,击毙工藤义雄击溃106旅团的是他?”陈布雷似忽然想到了这一点,他惊得站了起来。
“没错,据我的人从各处发回的电文,戴某可以肯定,击毙工藤义雄的就是孙玉民的手下,首先打破106旅团口子的也是他的部队。”戴笠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得意,这是赤裸裸的在炫耀军统的势力,已经是无孔不入,哪怕是千里之外的事情,只要他想知道,也会立刻弄得明明白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孙玉民会把这天大的功劳拱手相让,戴某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戴笠见陈布雷站着没出声,他又说了一句话。
“我没看错人,怜儿也没看错人,这小子天生就是个该上战场的人。”陈布雷完全没有听到戴笠讲的什么,他消瘦的脸颊上滚落两滴清泪,嘴里也在呢喃着。
“你当然没有看错人,孙玉民确实是把打仗的好手。”戴笠附和着说道:“赣北战场本身就有个能打的王耀武,现在又多了个他,我看日军休想前进半步。”
“那是自然,现在日军两个师团后背是完全暴露在我军面前,简直就是千古良机,如若此战能歼灭这两个日军师团,冈村宁次进攻长沙的计划将会无疾而终。”
一提到军情,陈布雷立刻就似换了个人一样,由先前的孱弱变成了此刻的精明强干。
“赣北虽然不用太过于担心了,但是皖西南可不太平了。”戴笠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将陈布雷的眼睛牢牢地吸附到他身上。
“皖西南怎么了?”陈布雷问道,见戴笠没回答他,他又问向自己的秘书:“那边出什么事了?”
“日军十三师团自随枣战役失利后,便撤回了安徽,最近连着对立煌的廖磊部发动了试探性攻击,先前刚刚收到四十八军电报,日军第六十五联队突然对霍山一带进行扫荡,和姑爷的部队发生了激烈的交战,176师区寿年部增援及时,已将日军击退,虽然战果不小,但是损失也很大。”
秘书的话犹同一盆冰水泼在了陈布雷的头上,本来被惊喜激得站起来的他,又没这个消息给弄得非常失落,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你我都知道孙玉民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一旦得知后院失火的消息,肯定会不顾一切,带着部队回援。”戴笠没有因为陈布雷的失落而闭嘴,他反而更犀利的说出了陈布雷心中的担忧:“赣北战事进行的如此焦灼,他若突然抽兵离开,后果会怎样,谁也不得而知。这就是戴某来找你的原因,就算我不说,相信彦及你此时也应该明白了,我是奉了委座的命令来的。”
陈布雷深知这个大特务头子所言非虚,正想询问戴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却又听到他说道:“赣北日军第106师团和佐枝支队正猛攻修水,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要向湘北进军;鄂南日军第33师团正向汨罗江上游推进,目地同样是想同湘北的日军汇合;而湘北第6师团、奈良支队、上村支队已突破新墙河、汨罗江两道防线,长沙已是岌岌可危。如果此时孙玉民回马去救援他的老巢,而放任赣北日军不管,引发的连琐反应会是巨大的,恐怕是你我都不能承担之重。”
陈布雷再次沉默了,戴笠所说的绝不是他能够凭空捏造的,对于军情向来不是太关心的他,肯定不会了解的如此通透,这些百分百是老蒋的话,只所以没有当他面说,是念在他跟随多年的情份,不想让他难堪而已。
“所以委员长的意思是,不让孙玉民知道这个事情,一切都等到此次战事结束再说。”戴笠补充道。
“总裁的意思我明白,也能理解,至于孙玉民,相信他也会以党国的利益为重。”陈布雷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雨农,至于如何封锁这个消息,就烦劳你操心了。”
“主任,你不能这样做,姑爷虽然在赣北征战,可小姐却是还在霍山,你不能不管呀。”
陆曼在杨树铺时,曾经和孙玉民联名给陈布雷写过信,说她俩现在在一起,还附过照片。这件事情女秘书是知道的,所以不光陈布雷一个人,连她都知道,小姐是在霍山。
她们俩关系很好,这句话一出口,便犹同一记重锤敲在了陈布雷的心口。一边是党国的利益,一边是自己最为怜爱的女儿,他能怎么办?
“听天由命吧!但愿孙玉民留在霍山的部属能护她周全!”
陈布雷说完这句话后,起身站了起来,他转身去椅子后的文件柜翻找着什么。
戴笠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秘书却是很清楚,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看似是在翻找东西,实则是不愿让外人看见他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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