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哔哔……”
清脆的哨子声打破了杨树铺的寂静。
天刚刚蒙蒙亮,远处的景物都还模糊不清,可是营房这边已经热闹起来。
不光三个老兵连在快速集合,连两个新兵营的六个新兵连也都在集结,响震天的口号像往常一样,把沉睡中的村子给唤醒,一时间鸡鸣狗叫还有嘈杂的人声,和着部队整齐的口号声,犹如是奏响了一曲华美的乐章。
老村长站在自家屋前,望向了村子后面的操场。
自从孙东家来到了杨树铺后,这里的乡亲们算是享福了,不仅是再没有饿过肚子,还住上了新房穿上了新衣。村子里以前找不着媳妇的后生,现在算是场眉吐气了,十里八乡的姑娘们谁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往这里钻,谁都知道,只要能嫁进了杨树铺,就是相当于给全家老少,找到了一张终身的饭票,这在黄河洪患后的鲁豫皖三省,是多么珍贵的一件事情。
一群小孩相互追逐着从老村长的眼前跑过,这些小家伙的目地是村后的大操场,他们身后跟着三五成群的村子里的小媳妇和大姑娘们,还有一些老爷们也三三两两地朝村后走去。杨树铺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这么兴旺过,作为杨氏一族这一代的家主,老村长颇感欣慰,此时的他甚至有些激动和感慨,自己百年后,见到祖辈,绝对有资格昂首挺胸了,想到这里,老村长又有了些感伤,一双老眼开始有些湿润了。
“老杨叔。”
一声称呼打断了老村长的思绪,他拭去了眼中的矇眬,望向了声音的来处。
叫他的是小他一辈的屠夫杨东,除去村子里已然没有几个的自己的同辈,这个已过半百的杨东在村子里已颇有声望,俨然有了几分家主的样子。
“老杨叔,大家都去看咱们杨树铺义勇团的大比武了,您怎么还在家呆着呢?怎么着?是不舒服还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杨东对于老村长甚是尊敬,说的这几句话也是带着问侯。
“东家过去了没?”
在老村长的眼里,这个年轻的后生就是杨树铺的天,东家这两个字几乎是他每句话或每件事的前缀。
“您问我我哪知道,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杨东笑呵呵地回应着,接着又说道:“老杨叔,我扶你一起去看看,这可算是咱们杨树铺的大事。你老人家不去看看,那真还说不过去。”
…………
孙玉民几乎是一夜无眠,不光是想着张义纯、区寿年他们的来意,想着如何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各种情况;还在思索着陈莱这丫头离去前所说的那句话,“我会选择你选的那条路。”这不只是一个回答,应当算是一个承诺,如果当年自己亲口对陈芸说了这句话,那么她还会客死异乡吗?如果自己在军医院对陆曼说了这句话,那她还会发生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吗?陈莱能轻易说出这句话,自己为什么却不能说出口呢?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睡了过去,迷糊中耳边听到了刚楞子的声音:“孙长官,天就要亮了,您该起床了。”
见孙玉民翻过身子又继续睡去,刚楞子又叫了一声:“孙长官,今天可是一二三连比武的日子,您再不起来,就误事了。”
这句话一出口,让孙玉民打了个激灵,一下就在床上弹了起来。
在刚楞子的协助下,孙玉民很快就洗漱完,穿上那身没有军衔的国军军装,大步朝操场走去。
操场正中早已经搭起了一个观礼台,虽然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台子,但是站在台上的孙玉民忽然间有了种沙场点兵的感觉。
他大马金刀地立在台子中间,没有帽徽的军帽被他抓在手上,双眼紧闭着,深深地呼吸着山间清爽的空气,细细地感受着大别山透出的灵气,这让他几乎沉醉,快要忘记了,今天即将要发生的好事或不好的事。
“大哥。”
这是刘文智的声音。
孙玉民睁开了眼睛,望了过去,只见不远处刘文智和邓东平一起走了过来,而他们的身后几米处,跟着一个魁梧的身形,不用仔细看都能认出,那是傻熊。
“你们来了啊?”
孙玉民说话的同时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了一下手脚。
“你比我们都早,来很久了吧?”
刘文智笑着说道,他太了解这个老上级的个性,只要惦记着一件事情。他肯定会整夜整夜都睡不着。
“我才刚来,善军呢?他再不来要迟到了。”孙玉民习惯性地抬起手腕,这个动作他一直保持着,哪怕是兰封血战后,陪了他七年的腕表还回了桂永清,他都没能改变这个习惯,这次在上海停脚时,小丫头和陈莱俩人难得的想到了一起,给他买了块手表。
“他已经去了扁担石山下,那里是这次武装奔袭的中转站,所有人要到他那里领取一面小旗,有这面旗回来后才计算成绩,否则就算他没有跑到,需要重新跑去拿旗帜。”
这是刘文智昨晚突然间想到的点子,这段武装奔袭可是一个来回,如果把某些个跑得慢或跑不动的士兵藏在半道,那就作了大弊,对其他两个连大不么平。如果按照他的这个想法去做,可以完全杜绝这个可能性。只是这样做同样有个大缺陷,如果有人在半道上把旗帜给掉了,那么倒霉的就不是他自己了,整个连都会被害惨。
“你不怕他们把旗掉了吗?”
孙玉民随口问了一句,他知道这个主意肯定是自己这个老搭档所出。
“对于一二连来说,今天这面旗就是他们的武器,是他们的生命,如果谁会把武器和生命丢掉,那么他这个人就不适合进咱们杨树铺义勇团,不适合成为咱们手下的骨干。”刘文智的话让孙玉民几乎无法反驳,是啊,连一面小旗都收不住,何谈成为指挥员或者说骨干。
“那你通知谷姐了没有?今天张义纯他们可是要过来。”
孙玉民又问了一句,其实他这也是多问的,以刘文智的能干,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事情抛之脑后。
“放心吧,大哥。”
刘文智感受到了孙玉民的异常,只不过没说出来,他思量着可能是因为张义纯他们的突然到访,有些出人意料,才会让他给人有平时不一样的感受。
“老大,时间到了,吹哨吗?”
邓东平可没有刘文智那么敏感,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孙玉民身上的细微不对劲。
“吹吧!”
孙玉民把拿在手中的帽子戴到了头上,回应着他的话。
随着邓东平手中的哨响,紧跟着营房各处都连绵响起了哨声。
短短的两三分钟内,营房周边到处都响起了整队的口令声和士兵报数的声音,又过了短短的两三分钟,已经有整齐的脚步声踏进了操场范围内。
最先在观礼台前列好队的是三连,这是他们的地盘,轻车熟路,再加上董文彬交代全连和衣睡觉,才会比其他的连队快上那么几十秒钟。
看到孙玉民赞许的眼神,不光董文彬得意洋洋,三连全连的士兵都觉得值了,虽然和衣而睡不是很舒服,但是能因此得到孙长官的赞许,这点不舒服算得了什么。
接着来的是二连,一连是跟在二连的屁股后面来的。
三个老兵连已经列好队,两个新兵营的第一个连队才踏进了操场。这就是老兵连和新兵连的区别,不仅速度差上不少,连军容和队列也都比不了。
待最后一个新兵连集合完成,已经是响哨后的七八分钟。操场周边已经围满了群众,不光是杨树铺的乡亲,还有着远近不一的十一个小村特意起早赶来的乡亲们。
孙玉民有些不悦,老兵连没什么可挑剔的,但是新兵连大让他失望,都训练了这么久,进步是有,但是幅度太小了,完全达不到自己的预期。
“老大,你要不要说两句?”
刘文智老早就察觉到了孙玉民的不悦,从先前的那种不常有的异样感,到现在看到新兵营的磨蹭,和他们无法入得了眼的军容时的气愤,赶紧出来把话题岔开,也算是提醒一下他,今天不是发火的日子。
“没什么好讲的,等今天的比试完了以后,我们再商量商量这些新兵的整训吧。”孙玉民会意到了老部下的苦心,他没有在这动怒,说话了这些话后,又轻声嘀咕了一句:“过了这么久,新兵还是这幅德性,看来是对他们太仁慈了。”
“老大,你不训话,那也得宣布比武开始吧?”
邓东平也发现了孙玉民的微怒,作为带兵多年的指挥员,他也对这批新兵的整训成果不是很满意。
“让文智来吧,顺便把武器奔袭的规则讲清楚一下,省得那戴存祥他们三个输了以后找借口。”
…………
张义纯之所以把176师往杨树铺这边,是收到了上峰的命令,要他让176师和孙玉民部互成犄角,他虽然不太理解,可仍然照做了。
还好日军的陆上补给线是在立煌知商城之间的那一边,并不是在霍山和立煌之间,否则这一调动,把这条补给线给堵死了,那可算是踩到了鬼子的尾巴了,否则以冈村宁次的性格,肯定会让十三师团重新扑回来,如果真成那样的话,别说176师了,四十八军都未必能挡住。
在营地用过简单的早饭,张义纯就领着区寿年陪同那个张姓中校参谋往杨树铺进发,以他们的身份和地位,自然不敢简装便行,不仅带了一个营的警卫和一个专门运送物资的辎重营,还让176师的一个团护送着到了扁担石地界。
上面给孙玉民拔了不少物资,可是哪里能够运送进敌占区里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廖磊居然从二十一集团军的军需里面拿出相同数目的一笔来,让他亲自送去杨树铺这边来。
他当时就有些纳闷,为什么廖司令会小题大作,对一个早已脱下军装的少将师长如此用心,直到廖磊把一个中校军官叫到面前,向他介绍道:“这位是军政部派下来的张参谋,奉命去见孙玉民的,有命令要当着孙玉民的面宣读,还有东西要交给他,你带上区寿年,亲自陪张参谋走一趟。
听到这句话后,张义纯这才明白廖磊为何会从自己本就不充裕的军需中,挤出如此大一笔,去补给给那个只在电文和别人的言谈中听过,还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原来是因为委员长的缘故。
“是,司令,我会把张参谋安全送到,您请放心。”张义纯对于廖磊是绝对的尊崇和敬重,虽然他自知在廖磊的心中,比不上李品仙和韦云淞这些人,但是他却是一直跟随在廖磊左右,只要他有指示,哪怕是领着部队上修罗场,张义纯都不会皱下眉头。正因为如此,四个月后,廖磊重病不治,张义纯担任了二十一集团军的代司令,直到李品仙调过来主持安徽军政,他才退任集团军副司令。
“还有,你把176师的防区往霍山杨树铺那边靠,做到和孙玉民的部队互成犄角,如何布置,你到时和他商议商议,听从一下他的意见,这个孙玉民虽然年轻,但是却是个打仗的奇才,你我可能都不如啊。”
廖磊的这番话说得很是诚恳和低调,像他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将军,身居如此高位,掌管着数万部队,能有如此好的心态,已是非常难得,更何况他还是个时日不多的身患重病的病人。
“是,司令,义纯会虚心请教。”
带着廖磊的嘱托,张义纯和区寿年陪同着军衔和职务差他们几级的张参谋,领着两个营往杨树铺而来。
行进的速度不是很快,也不算慢,眼看就要进入扁担石的范围,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难道出了什么意外?这可是进了孙玉民的地盘,谁敢在他这只老虎嘴边找食吃?
“报告长官,前面有一群自称杨树铺义勇团的人,奉命在这迎接咱们。”
一个中尉跑到了吉普车前,向坐在后排的张义纯敬礼报告。
听到说是孙玉民的人,张义纯提起来的心重新放了下来,问道:“是他本人吗?”
“报告长官,不是的,领头的是个女军官,没挂军衔,她自称是孙部的后勤主任。”
中尉的报告很简练,一点都没有拖泥带水。
“让她前面带路,领我们去孙玉民的指挥部。”
听说来的是个小小的后勤主任,且是个女人,张义纯一下子就失去了见的兴致,直接让中尉去转告来人。
“是,长官!”中尉回答着,可他接着又说道:“长官,那女的说,他们的部队正在组织考核,如果我们在去杨树铺的路上,看到了武装奔袭的部队,不用紧张,那是他们的人。”
“考核?”张义纯压根就不相信这句话,笑道:“鬼才信他,早不考核,晚不考核,偏偏我们来了就考核,姓孙的怕是故意在我面前炫耀自己的实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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