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很残忍,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但是战争究竟有多残忍、多恶毒,不身处其中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就像众所周知的岳家军,纪律之严明达到了“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这种炉火纯青的地步,但那是针对宋人和汉人百姓的,不拆屋,并不意味着不踹帐篷……
项籍如今就在踹帐篷,尽量少杀人是他答应虞周的底线,但是用屁股想也知道,楚人扮成的韩军每劫掠一座粮仓,当地的官府便会把这些损失转移到百姓身上。
百姓没了生存的根本,流离失所那是肯定的,再然后……一座注定榨干他们劳力、并让他们感恩戴德的城池正在等着这些人修建,这座城池的主人既是施恩者,同时又是施暴者……
更残忍的是,作为流民到处流亡的时候,注定了会有无数人坚持不住,率先倒在路上……
这是许多上位者共同的手段,能想通这一点的人基本都在这么干,想不通的注定会被前者吞吃,带着疑惑或者最终的顿悟永远闭上嘴巴。
项籍的脑袋很少转弯,所以这件事情的因果稍微间接了一点,他就干的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了。
他甚至不知道现在进行的劫掠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他只知道楚军很缺钱粮,而这些钱粮都是来自于伪王陈涉,不拿白不拿。
有时候,人无知一点会很幸福。
……
幸福的人不只一个,九江郡守朱起也感觉自己很幸福,为什么呢?因为他被兵围住了。
九江原本是楚地,大秦统一之后,尴尬的事情来了——偌大的郡制被长江划分成了两半,
治理起来极为困难!
九江郡北有着曾经繁华许久的寿春、六安等城邑,到了江南,整个风格又变成了另一番模样,活脱脱像是另一个世界。
九江郡南在先秦时被称作百越,即便到了始皇帝时期,这里仍是人烟稀少民风彪悍的存在。
所以九江郡之南虽大,却只有一座像样的城池——番阳。
前面刚刚说过九江南北差异大很难治理,因此难中之难的番阳县令并不是大秦任命的,而是由当地的土著、山民共同推举的。
这位县令颇有手段又得地方民望,即使是强权如大秦者,也不得不在李斯的建议下封其为番君以安民心。
但是最近这位番君吴芮反了,于是九江郡守便率先倒了霉,被叛军大将梅鋗和英布围了个严严实实插翅难逃。
然后这时候……项籍来了。
本该是雪上加霜的事情,却因为两军都看中了寿春的钱粮互不相让有了点转机——朱郡守现在就盼着城外两伙反贼打起来。
……
兵戈相向,项籍求之不得,这个暴力狂一天不打仗浑身都发痒,但是英布不太想打。
因为英布的手下是投靠番君吴芮之前收拢来的,这是他在番阳的立身之本,明知对面那伙人也是义军,看上去还是个不好惹的,谁会傻到拿老婆本出来戏耍?
没错,就是老婆本。
吴芮十分器重英布,甚至有心将其招为女婿,只待过些年吴家女长大一些、英布建立些功绩威望,这门亲事就算成了。
至于英布过去曾是刑徒面带黥印?麾下全是刑徒和山民、见惯了各种土著的吴芮还真不在乎。
楚军强势的横插一杠子之后,便与番军对峙了许多天,寿春也安稳了许多天……
……
“足下到底姓甚名谁?接连数日口出狂言,莫非真是个不知死的?”
项籍听完皱着眉头,想法理直气壮:别说寿春拥有无可比拟的钱粮优势了,就算没有这些,这座先楚故都也不能让给眼前的蛮人。
“你管我是谁,某只问你一句话,尔等到底退不退兵?”
“你是秦人?”
项籍一声冷哼:“我与暴秦不共戴天。”
“那你为何解救寿春?”
“这座城池是我的!”
英布脑子转了几下才明白对方的意思,大怒道:“即便是先来后到,那也是我军率先围城的,你若如此说话,休怪我不客气了!”
项籍出来的急,既没带大型攻城器,也没带个冷静人帮着出谋划策,他现在有些随心所欲,长戟一指引得万弩戒备,回道:“早该如此了,先前就不应当浪费时日!”
英布一听对方半步也不让,立刻怂了,番军呼啸密林善战于山地,遇到这种排兵布阵的架势明显吃亏,再加上对面打的是韩军旗号,他可不愿以身相试“天下强弓劲弩皆出于韩”到底是不是真的……
“慢着!尔等反秦,我也反秦,你我挥戈于此岂不是让秦人看了笑话?”
项籍立戟回道:“你能攻下此城?”
“此事易耳!”
项籍点头:“尔等击败秦军易如反掌,某家自认击溃尔等不费吹灰之力,秦人有何资格取笑我?
看在同是义军的份上,我已忍耐多日,你若还不退去,休怪我将你们一起打,此事同样易耳!”
英布再怎么不想开战,听了此话那也彻底没退路了,灰溜溜的走?颜面尽失威望皆无以后还怎么带兵?
“欺人太甚!吃我一戟——!”
英布动了,披散的头发被风一吹露出黥印格外刺眼,他越众而出的时候,那些黑溜溜的番军一阵骚动,却没有随着一起冲来。
项籍见此情形,心知这是提前有了斗将的交代,冷哼一声,同样催动乌骓独骑前行。
英布很猛,给数千刑徒当狱头,不猛活不下去,哪怕在民风彪悍的番地,此人的身手依然独一无二。
可是他今天真的找错人了。
两支战戟刚一接招,英布人吃亏马吃亏,胯下的矮马一个趔趄,差点四蹄劈叉坐到地上。
项籍未加留意,兴头上来了又是第二戟挥下。
英布拽了几次缰绳战马都没缓过劲,耳听恶风又来立刻吓出了一身白毛汗,咬着牙准备跳马躲避杀招,哪想到手臂的麻劲儿让他身形慢了一步,眼看着就要饮恨当场。
“吾命休矣——”
闭上眼睛的英布感觉头上有凉风无凉意,更加没有疼痛传来,睁眼一瞧,明晃晃的戟尖距离脑门不过两指,对面的悍将及时收招,使他捡了条性命。
“胜负已分,你待如何?”
英布被饶过一命并不知足,梗着脖子涨红了脸,喊道:“我不服!你仗着良驹胜我一筹,我不服!”
项籍面无表情:“好,那咱们再来比过,等我拿下此城,你说怎么比,某家奉陪到底!”
英布愣了,额头青筋乱窜,黥印似乎要脱体而出,继续吼道:“胜负未分,你怎可独自处置此城?”
“你不是我的对手。”
“……”
“你身后的番军一样不是我军对手。”
“……”
“你还有何话说?”
英布嘴上倔强,心里却亮堂的很,虎口崩裂的感觉不是假的,再上前只会自取其辱,遂道:“此地是我先来的!”
“那又如何?”
听到项籍这副口气,再看到他脸上的耐心越来越少,英布知道此人是个信奉拳头就是道理的,强压了一口气,退而求其次:“好,就算我不与你争这座城池,你总不能让我等空跑一趟吧?”
“你想要什么?”
“城池、钱粮都是你的,我要所有的妇人与青壮!”
“城池是我的,人当然也是我的,不可能!”
“你——!”
英布话音刚落,就见项籍的战戟举起来了,与此同时,那些“韩军”同样举起了硬弩。
战戟用力挥下,弦声、箭声、风声、呼啸声,像是蜂群开始嗡鸣。
那些伸着脖子看热闹的城内守军立刻倒了霉,羽箭在墙头覆盖了一层,白毛毛一片加上些许红色印记,如同雪中寒梅一样触目惊心。
“你现在可以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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