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还是得吃,因为我害怕母亲看出来。
整个过程中,我都低着头,不敢看母亲。
她也没有说话,一句话都没有说,气氛非常压抑。
我突然又害怕起来,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我尽力忍住,我真的害怕母亲看出来,我害怕她知道……我知道是她杀死了父亲。
原本很享受的一段时光,那天早晨却是如此的难熬,就好像父母都不在家里的时候,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头,等待着天亮。
我怕黑,因为那时候我很小,天一黑我就要用被子捂住头,我真的很害怕,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东西。
花了很长时间,才结束了这次早餐,母亲慢条斯理地吃着,也没有问我什么。
她收拾了餐具之后,叮嘱了我几句就走了出去。
她说:“小雪,你就好好呆在家里,什么地方都别出去。如果有人来找你,你也别答应,躲起来就是。只到等妈妈回来。”
我木然地点头。
她抚摸这我的脑袋,许久许久,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那声叹息中,包含了怎样复杂的感情,但是当我抬头看向母亲的时候,她的眼神已经不对了。
不再像以前那么闪闪发光,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清澈,那么炯炯有神。
明亮还是明亮,因为母亲那个时候还很年轻,我没有记错的话,母亲那年只有十九岁!我和母亲的年龄差距非常小,只有十四岁!她十四岁那年就生下了我。
但是在母亲明亮的眼睛中,却多了一抹我不怎么明白的淡漠和凌厉!
那一抹眼神,让我很害怕,让我心惊肉跳!
她不是以前的那个母亲了,永远不再是了。
天又开始下雨了,气温变得很低很低。五月的天,本身还有点儿冷,一下雨就更冷!
母亲走了,她撑着一把伞,独自走在了小雨中。我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
一阵过堂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寒战,缩了缩脖子。
雨珠不断地从屋檐下落下,形成雨幕,所有的一切都在雨中模糊了。
我哭了!
当我觉得脸上冰冷冰冷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又哭了。
那冰冷冰冷的东西,是泪水!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要哭。
天很冷,真的很冷。我伤心地发现,无论天再冷,却始终没有人会再给我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个可以让我睡觉的怀抱。
我突然想起了父亲。
我想去看看他。
冒着雨,我冲进厨房。
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母亲把他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又哭了,这一次是真的哭了。
我抹着泪水,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翻找。没有父亲的影子,连他的烟斗都没有!
心力枯竭,我再也支撑不住,哭倒在了地上。
可地上好冷,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躺在了雪山上的冰块上。
冷得我的牙齿不住地打颤。
我站了起来,实在受不了这寒气。
关上窗户和门,坐在了火坑边。
父亲刚刚也坐在了这里,我想看看,空气中是否还残留得有他的味道。
我使劲地嗅着,可除了油的香味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火坑边,也冷了下来,原本在燃烧的几个火炭,在这个时候彻底变成了白色的灰烬。
我的身体,又不可抑制地颤抖。
我冲回了卧室,撞开门,从柜子里面找出一件棉衣穿在身上。
没能彻底抵挡那股寒气,却瞬间暖和了许多。
我记着母亲的话,什么地方都不要去。我也不想出去,因为外面太冷了。
我把小板凳抱到窗子下面,踩着凳子把窗户关上。
我太矮,还没有窗台高,不用凳子的话,根本就关不了窗子。
窗子关上了,门也关上了,风不再进来了。可是屋子里却暗了许多!
我怕黑!
我又想起了父亲死时的样子。
好伤心,真的好伤心。把头埋在膝盖间,又自顾自地哭了起来。
脸花了,眼睛肿了,声音也哑了。
这么明显的特征,母亲应该早该看出来我有问题了吧?可是她为什么什么事情都没有说?
屋子里很黑,黑得可怕。
我哆哆嗦嗦地点燃了油灯!
???微弱的光线,驱走了黑暗。我感觉我好受了一些。
我听表姐说,在她的家里,用的是一种叫“电”的东西,它点亮的电灯很亮很亮,就犹如白天的太阳一样。
我很羡慕她们能拥有那“电灯”,因为我怕黑,我希望夜里也有一个太阳照耀着我,那样的话就没有黑暗了。
我没有见过那种特别亮的东西,只远远地看到过它们发出来的光芒,真的很亮。
有电灯的那几个地方,我们是不能去的。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我当时只是想,一定是那些家伙太小气,它们像一个人拥有那夜晚的小太阳。
我问过母亲,为什么我们不能用电灯?
母亲的回答很含糊,而且我也听得不太懂。
母亲说,这个家族分为直系和旁系。
直系中有很多系,旁系中就更多。直系之人,都姓吴,而旁系多是外戚,什么姓氏都有。
直系有二十五个系,每一个系中都有很多很多的人。从第一系算起,到第二十五系,是按照所谓的血缘纯净关系排名的。第一系的血缘是最纯净的,他们也是最高贵的,他们拥有很多的特权,系数逐渐往后,血缘就越低贱,所享有的特权和资源也就越低。旁系更是没有丝毫的地位。
母亲和我是直系第十九系,虽说是直系,但是待遇和那些旁系的外戚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也似乎从那个时候起,我知道了一个道理:血脉高贵的人有糖吃,而血脉低贱的人就没有糖吃!
但我幼小的心灵深处,却也产生了一个疑惑:那些人凭什么高贵,而我们又凭什么低贱?
直到很多年之后,我长大了,我才明白了这个道理:世界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所谓的高贵,也只是某些人维护自己利益的手段,或者是说他们喜欢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高人一等的,也没有任何人是不可或缺的,没了你,这个世界照常运转,地球并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永远离开而停止旋转
!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任何一个人都重要,任何人都不重要。
幼时听到的什么血脉高贵,都只不过是一些人冠冕堂皇给自己加的帽子而已。
于是乎,后来凌月之力出现在我的身上,事实直接打破了原本存在的贵贱格局!那些“贵族”们最坚信的理念,随着凌月之力出现在了我的身上而彻底破灭!
我动摇了他们思想上的根基,让他们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但当时的我,年幼无知,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些后来的事情。
凌月之力是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不是糖,不可以吃,而且它还很麻烦,会给我带来许多的灾难。
那天,母亲去了整整一天,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再到傍晚,整整一天里,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开始害怕,我不知道母亲去干了什么,但是这么长的时间里,她都没有回来,我真的很害怕。
那天中午,雨停了那么一小会儿,到了晚上后,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
山里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到了晚上,从半山腰的地方,那缕明亮的“太阳光”照常亮起,很刺眼,很美丽。
母亲还是没有回来,屋子里又又黑又冷,油灯中的灯油已经被我白天烧完了,我不知道备用的灯油在什么地方,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我想去厨房生火……可是我从来没有生过火,弄了半天,都没有把火生起来,反而往自己的脸上摸了许多碳黑。
我更冷了,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回到卧室,蜷缩在被子里面。
平时温暖的被子,在这个时候也是如此的冷。
我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得害怕,我又想哭,可今天已经流了很多泪,哭不出来了。
我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好疼!
用被子蒙住头,动也不敢动,我始终觉得被子外面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
真的很害怕,我想母亲。可她却不会回来了,难道……连她也不要我了吗?
母亲也不要我了。我要去什么地方?
父亲走了,母亲现在也不要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
我……我做错了什么了吗?
似乎我真的做错了。我开始怨恨自己,怨恨自己身上那看不着摸不到却又存在的所谓的凌月之力。
我不需要它,它又不能吃,又不会抱我。
我只要母亲,我只要父亲。
就是它,是它给我带来的厄运,给父亲和母亲带来了厄运。它不是一个好东西。
越想就越是恨,越恨就越不能安静。
我开始细细的搜索自己的身上,想把那可恶的凌月之力寻找出来丢掉。它凭什么是美玉?表姐为什么要说它是美玉?它明明什么都不是!
折腾了一番,却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我也不可能找到。
我觉得很委屈,觉得自己很无用,又觉得很伤心,很孤独:谁都不要小雪了吗?
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我瞪大了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可是除了一些恐怖的轮廓之外,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缩回了被子,瑟瑟发抖。
可被子里面的空气,好闷!我想出来,可我怕黑。
于是,我只能将被子打开一小个孔,方便呼吸。
很安静,真的很安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如此多的人,也不知道都去了什么地方。
我还记得往日里这个时候,都有人在唱歌的。今夜没有,他们去干什么呢?
我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内心开始变得急躁,变得恐惧,变得担心。可这一次,我恐惧的不再是黑暗,而是母亲。
她为什么不回来?天已经黑了,是她真的不要我了吗?
我不相信!
我坐了起来,看着透过窗户落进来的那一小点儿微弱的光芒。
朦朦胧胧的,惨白的,非常吓人!
我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噤,顶着毛毯,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我很矮,长长的毛毯可以完全把我包住。
笨拙地折了又折,我把厚厚的毛毯裹在了身上。
油灯里面没有灯油了,我摸黑来到堂屋,打开了大门。
冷气和湿气扑面而来,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要去找母亲,我要去问问她: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家?小雪饿了!小雪想妈妈了。
那时候我还小,自己不会做饭,够不着灶台,拿不动长长的锅铲,更不会生火。
母亲没在的一整天,我都没能吃上热的食物。我点不燃那些笨重的柴禾。
中午的时候,只能去碗柜里找吃的,可都是冷的。很难吃!
雨还在下着,毛毛雨!
我裹着毯子,也不知道打伞,就这样茫然地站在院子里面。
我想去找母亲,可是我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那一刹那,真的觉得很委屈,很孤单,觉得自己很可怜。
可是我不能哭了,我感觉到了什么。母亲她没有不要我,她只是去做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去了。
小雨,很快就把我的羊角辫打湿了,毛毯的外层也被打湿了。
天越来越黑,雾气越来越大。
我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却连篱笆都看不清楚了。
风,冷嗖嗖地吹过。我的脚泡在雨水中,早已麻烦。
我想母亲,也开始想父亲,更想表姐。
可这个时候,他们都不在我身边。
我开始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种对问题,对于当时仅仅只有五岁的我来说,是一个不合年龄的问题。
一般的孩子,在五岁的时候,是不会去思考这种的问题的,五岁孩童的世界,还只是存在于本能中,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高兴就笑,伤心就哭。
可是那天我哭得太多了,我不会哭了。我更不会笑了,因为无论如何,我也笑不出来。
我开始思考问题,思考一些根本就不属于我这个年龄阶段的问题。
这……有点儿不可理喻,但是我当时的确这么想了!
呵呵!许多年后的今天,我真的不清楚这是不是一种悲哀?还是说这是一个可喜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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