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寺。
山门之外,百余名香客聚集一处与几名僧众正在激烈争吵,虽说前来上香的香客大多笃信佛教,但此时也不免在这佛门宝地大动肝火。
究其原因,乃是今日青龙寺在毫无事先预示的情形下宣布闭寺一日,据说是寺内来了什么大人物,甚至使得已闭关大半年的空闻法师提前出关。
但即便如此,这些千里迢迢赶来的香客们又岂会罢休,饶是守山僧众们磨破嘴皮,也依旧无法平息香客们的怒火。
众人纠缠不休高低要讨个说法,眼看几名僧人抵挡不住,只见一老僧缓步走来。
几名僧人见状纷纷施礼,口中唤了声:“圆仁法师”。
圆仁望着众香客微笑不语,众香客中大多对青龙寺众僧颇为熟悉,自然知道这位日本遣唐使在青龙寺内的地位极高,见其出面后倒也安分了些不再硬闯,只是口中依旧不依不饶。
圆仁口诵佛号,朗声问道:“敢问诸位施主可是要上香礼佛?”
人群中一名香客高声说道:“法师明鉴,我等一大早来此为的便是上着头柱香,既是闭寺为何不提前告知,今日既然来了,若不给个说法我等万万不会离去!”
圆仁依旧微笑道:“既是如此,那便请诸位施主进寺吧!”
众僧闻言一愣,而后看了看圆仁,但见圆仁好似胸有成竹,随即也不敢多问,只侧身闪出一条路来。
众香客见状大喜,遂争先恐后向寺门奔去,但还未到寺门,便只见两队着甲骑卒立于寺门之外,横刀立马虎视眈眈地盯着众人。
“羽林军?!”
终于,一眼尖香客遥遥瞥见骑卒左胸前挂着的长条木牌,面色骤变失口喊出了声。
此言一出,众人遂纷纷望去,确实羽林军无疑。
“圣......人......在寺内?”一香客回身向圆仁问道。
圆仁也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眼见今日这青龙寺当真是进不得了,众香客虽心有不甘,但却也没胆子硬闯,只得悻悻而归。
与此同时,青龙寺的一间禅房之内,李德裕双膝跪地,在其面前站着的赫然便是天子李忱。
今日的李忱身着一袭赤黄袍衫,头戴平巾帻,腰系九环带,脚蹬**靴,虽未饰真珠宝带,但周身却自有一股威严之势。
“起来吧!”李忱开口说道,却未如常理般伸手搀扶。
李德裕缓缓起身之后便垂首立于一旁,也不说话,只等李忱率先开口。
“坐!”李忱轻声说道。
李德裕却没有动,只是将身子弯得更低了些,“罪臣不敢!”
“你有何罪?”李忱嘴角微微一扬,勉强算是笑了笑。
“陛下说臣有罪,臣便有罪!”李德裕低着头答道。
“你这话里听着有怨气!”李忱也不生气,端起案上的茶碗闻了闻,随即又放了回去。
“罪臣不敢!”李德裕似乎始终不愿多说半个字。
“朕让你坐你便坐,否则便是抗旨!”
“谢陛下赐坐!”闻言之后,李德裕这才缓缓屈膝落座,只是仍低头不语。
“朕记得,你与武宗时可不像现在这般谨小慎微!”李忱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陛下说笑了,臣无论何时都恪守做臣子的本分!”
“朕知道,你在怪朕将你贬去东都!”
“臣不敢!”
李忱却紧接着说道:“你可知道若非李浈求情,朕还欲将你贬去崖州做司户?”
“臣听说了,多谢陛下念臣老迈,不忍降旨!”李德裕将头垂得更低。
“你该谢李浈才是!”李忱笑道,这一次是真的在笑。
不待李德裕答话,李忱问道:“听说这几日李浈与你相谈甚欢,不知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闻言之后,李德裕终于抬头,叉手施礼道:“臣与佑王在江陵府时便有些交情,来往之间谈得也只是些......”
“好了,莫要再糊弄朕了,朕既然问了便并非一无所知,你不愿说朕也不怪你,今日朕来见你,只是告诉你一件事!”
李德裕抬头望着李忱,只见李忱正色说道:“皇储一事,朕还未做打算,所以朕不希望有人在这个时候有任何图谋,便是想都不能去想!”
李德裕顿时汗如雨下,垂首应道:“臣不敢!”
“不敢?”李忱笑了笑:“呵呵,这天下岂有你文饶公不敢想、不敢做的事么?”
李德裕的面色顿时变得有些苍白,只是口中一再重复着那句听似自欺欺人的四个字。
“罪臣不敢!”
“你可知道朕最终让你留在京城的原因么?”李忱忽然问道。
李德裕略带木讷地摇了摇头。
“记得李浈自东都返回京城后,告诉朕你说过了一句话!”只见李忱向前探了探身子,逐字逐句说道:“你说,河西一日不收,罪臣一日不死!”
“这话可是你说的?”李忱盯着李德裕问。
李德裕点了点头,“确是罪臣所说!”
“呵呵,这句话救了你!”言罢,李忱却又喃喃自语道:“也救了朕和朕的天下!”
“陛下圣明,如今收复河西指日可待,罪臣便是死也瞑目了!”说到此处,李德裕竟是双目泛起点点晶光。
李忱点了点头,语气稍有缓和,将自己面前的茶碗推到李德裕面前,“朕知你有治世之才,但朕却不能用你,这其中的诸般苦衷,朕希望你能明白!”
李德裕点头称是,其实这些话李忱不说,李德裕心中也极为清楚,自己终究为武宗一朝重臣,而李忱与武宗之间旷日持久的罅隙,注定了李德裕不会被重新启用。
这并非是李忱之意,而是当今这满朝文武之意,毕竟一旦启用李德裕,势必会让武宗朝那些被李德裕贬谪的官员心生不满,而这些官员又绝非少数,所以李德裕便是再有经天纬地之才,李忱也绝不能用。
这一点,李德裕心中自是清楚,所以他知道李忱的苦衷,只是作为一代权臣来说,从百官之首到被贬东都,这样巨大的落差绝非一时半刻能接受得了的。
饶是如此,李德裕从始至终也没有真正怨恨过李忱,否则也不会在仇士良作乱时从东都回到京城,并力挺李浈最终平叛成功。
“臣......斗胆有一问,还望陛下恕罪!”李德裕站起身形,叉手行礼。
“朕知道你想问什么!”李忱看也不看李德裕,随口笑道。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