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一碗素面”,
何不思伸手入怀,掏出一枚铜子放在桌上,铁剑就放在他手边上。
这里是江南一家很普通的小面馆,店老板知道自己没什么人脉,也没什么钱财,开不起大的酒楼,也请不到什么大人物,只能尽量把这间小店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每当有顾客上门时都使出浑身解数,给顾客们整出最好的面,调出最好的汤水,期盼着能多点回头客。
江南人家富足,来此游玩的也都是些富家子弟,平日里来他这小面馆的客人不说什么有头有脸,非富即贵,但怎么也不至于穷酸到只吃一碗素面的地步,见何不思一身布衣,铁剑生了锈迹,连脚上的鞋子也磨破了几个洞,本能地就想拒了这个客人,但那多年刀头舔血养成的杀气却让他不敢开这个口。
待见这人缺了一条右臂,眼睛也蒙着黑布,显见的是个残废加瞎子,只好心中暗叫一声晦气,收了桌上的铜子,脸上却堆满了笑意道:“好嘞,客官您稍等”,
正欲转身进厨房,店里又走进了一人。
这回来的却是个衣饰颇为华丽的中年男子,其人一袭白衣,腰纫秋兰,手中绯色的剑锋一看就是名贵之物。
美中不足的是此人的双眼也蒙着一条白布,竟也是个瞎子。
店老板暗叫一声可惜,要是论样貌,这男子比那画上的潘安,宋玉也不逞多让,看他的衣饰也是个富贵出生,这般的人物却是一个瞎子。
心中又感奇怪,怎么今天来的客人都是瞎子?
正胡思乱想间,那白衣中年男子已落了座,道:“二两牛肉,切成薄片,一碟酱,一碗阳春面,调好汤水,另加一盘子竹笋”,
这人倒是个行家,店老板笑着答应一声就往里走,却瞥见那中年男子朝那小瞎子“看”了一眼,道:“给他一碟胡萝卜片,一碟酱花生,没有这些,素面吃着没有一点滋味,还吃个什么劲?”,
店老板很是摸不着头脑,却只能答应一声转进厨房。
何不思道了一声谢,却感如芒在背。
事实上自从这中年男子进门时起他便已是这种感觉,他没有外放任何气机,也没有流露出半点杀意,但常年在刀锋和杀戮中打磨的人身上自有一种血气,而同样常年在刀头舔血的何不思对这种气息极其敏感。
店老板显然也感受到这种气息,他只觉得浑身发冷,是以上了面和菜后就赶紧退了下去。
何不思把胡萝卜片和酱花生倒进面碗里,虽然觉得如芒在背,但他吃的仍旧很慢。
正用薄片牛肉蘸着酱的中年男子虽然眼睛蒙着白布,但却像是能够看见他的一举一动,笑道:“你这种吃法真是暴殄天物,这家店虽然小,但老板的手艺却是本地数一数二的,他调的汤水,片的胡萝卜,酱的花生都是一绝,你偏偏把他们倒在一起,把味道搅得乱七八糟”,
他人阴柔,声音也十分阴柔,一番话在他口中说出来阴气十足。
那店老板见有人赏识自己的手艺自是十分得意,伸手抚着鄂下的短须,自觉的是遇到了知己。
熟料那小瞎子却道:“管饱就好”,
这个粗鄙的小子,店老板白了他一眼,低下头拨着自己的算盘。
中年男子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何不思,过了片刻,忽而笑道:“洗剑冰河的弟子已经沦落到衣不华饰,食不果腹的地步了吗?”,
又“盯着”何不思的手看了一会儿,道:“还是只有你何不思沦落到这般地步?阿决那个小子可一向是好华服,好美食,好美酒的性子,就算是寻常的剑客,要是剑法有你一半好也能混个看家护院的行当干干,虽求不得长生大道,也不见得能出人头地,但至少也是这辈子吃穿不愁,而你...真是可怜极了”,
“你...知道洗剑冰河?知道我?”,
何不思本能地按住剑。
男子阴声笑道:“你若不是洗剑冰河弟子,就凭你刚才这个动作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阁下与洗剑冰河有何渊源?”,
何不思按剑的手复又松开。
如果这个人真的要杀自己,有没有这柄铁剑结果都是一样。
男子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何不思心头一震,手指蓦然一颤,道:“你是...话凄凉”,
男子笑道:“小子,洗剑冰河可有直呼前辈姓名的道理?”,
“不可能,话凄凉已经......”,
剩下的话却没有说完,修界从来都没有人说过话凄凉已经死了,传言只是说话凄凉在蓬莱仙岛败给剑星双子后自剜双眼,从此下落不明。
只是当一个百年前就已声名赫赫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何不思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对于过去的事,话凄凉显是也不想多提,道:“小子,跟着我吧,你少一只手尚可以练洗剑冰河的剑法,没有了眼睛却再也不能使用冰河的剑法,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毅力的人,但有些缺陷不是凭勤奋和毅力就能弥补的,我可以教你心眼通,传你我的衣钵,就算是还了洗剑冰河当年对我的恩了”,
何不思摇了摇头,不再言语,狼吞虎咽吃完面提起铁剑便出了面馆。
“何大侠......”,
一名女子策马而来,远远的看见何不思的背影便大声叫他的名字,何不思却没有回头,握着剑快步消失在人群中。
女子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却没有任何责怪的话语,跳下马背便向他追去。
“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
店老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奇事,一个看起来身份很是不同寻常的男子,一个长得极美的女子,竟都向一个穷小子示好,而那个小子却一点儿都不领情。
然而这番话换来的却是一句不快。
“你知道什么?”,
话凄凉嗤笑一声,道:“谁还没有落魄的时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王侯将相不由种,他那样的人物,你这辈子也未必能见到第二个”,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