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泽三年腊月二十三，离过年只剩几天。

    突厥选择这个时候与大唐交战，大唐的百姓注定无法安心过年，南隋的百姓则不同，大户人家张灯结彩，平常百姓家也备好了足够的年货，准备迎接难得的丰衣足食的除夕。

    东平郡经历了几年战乱，尚未恢复元气，听说突厥接连攻克大唐三个郡，难免有些担心他们会趁势南下，不过听说朝廷派了张须陀、李靖等人率大军驻扎南隋边境，顿时安心了许多。

    邺城是东平郡最繁华的县城，邺城大户人家的府邸，也是东平郡最好的住所。

    南隋攻打邺城时，有不少大户为了躲避战乱，携家逃走，也有许多大户为了自身的利益，协助原来的驻军守城。邺城被攻破，那些大户的结果很不好，所以，邺城有不少府邸空了出来。

    任家原先是邺城数一数二的大户，由于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他们的府邸变成了李府。李玄霸远在江都，这李府自然不是他的府邸。

    十二月已经下了两场雪，天气变得有些阴冷，今天虽说还有些微风，但太阳难得的露出脸，阳光洒在人的身上，令人生出暖洋洋的感觉。

    任家不愧是大户人家，即便是冬季，后花园依旧绿意盎然，数不清的花草树木，在湖水中倒影出春的味道。湖面没有结冰，水上有条小船，船上有风，微冷。

    杨媛自幼习武，自是不怕，长孙无忌穿的严严实实，将手拢在袖中，也是不惧那微弱的寒意。乘舟游湖，本是美景，却被两人的表情与距离破坏。

    杨媛不爱笑，坐在船头，长孙无忌平静的看着眼前的茶杯，坐在船中不知想些什么。

    要是李玄霸在这里，他一定会感概这两个人成亲有些日子了，难道每天都过的这么无趣？

    杨媛是江湖儿女，无法像大家闺秀那般相夫教子，她不时的回头看一眼长孙无忌，见他始终保持着正襟危坐的模样，顿时气恼起来。

    “突厥刚出兵时，你每日担心也就罢了，如今张将军、李将军他们都过来了，你还在担心什么？”杨媛站起身来，气呼呼的走到长孙无忌对面坐下，说道：“我本以为来到邺城，你会将国事稍稍放下，没想到你却变得更操心起来。”

    长孙无忌抬起头，脸上露出歉意的微笑，温声说道：“对不起，说好今天陪你游湖的，没想到反而扰了你的雅兴。”

    看着长孙无忌的笑容，杨媛顿时没了脾气，她握了握拳头，最终吸了口气，松开拳头，替长孙无忌换了热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和你成亲，真是没意思的事情。”将茶杯送到长孙无忌面前，杨媛翻了个白眼，随口说道。

    “那我写封休书给你？”长孙无忌笑了笑，学着李玄霸的口吻，打趣道：“以娘子的姿色，自然不担心嫁不出去。”

    虽说长孙无忌的话有些讨厌，不过他好歹不再那么死气沉沉，杨媛冷笑一声，说道：“在洛阳时，他曾说过一件趣事，虽然我并不觉得那件事有趣，你想不想听听？”

    明知不是什么好话，长孙无忌却不敢说不想听，他点了点头，表现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说道：“娘子请讲。”

    “有一种女子，在她的世界里没有被休这回事，只有丧夫。”杨媛喝了口茶，缓缓说道，说到最后，语气认真的令人觉得可怕，饶是长孙无忌知道杨媛只是玩笑话，也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娘子果然与众不同。”长孙无忌本打算沉默以对，见杨媛一直盯着自己看，只能感慨一句。

    船上的气氛冷了下来，比周围的空气还冷，二人同时端起茶杯，各有心事的喝了一口。

    “相公，你究竟有何烦心之事？”杨媛知道长孙无忌不像李玄霸和李苟那般油嘴滑舌，根本不可能指望他说出什么暖心的话，只是她和长孙无忌成亲之后，内心已经认定了他，又如何忍心让他一个人背负苦恼。

    “娘子，你觉得公子为何让你下嫁与我？”长孙无忌没有直接回答杨媛的问题，反而问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圣姑曾经说过，公子很看重你。”杨媛想了想，看着长孙无忌认真的说道：“我与你成亲，并非下嫁。”

    长孙无忌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认真的人，今天他才发现，杨媛比他更认真。

    “你真的这么以为？”长孙无忌饱含深意的笑了笑，也不等杨媛回答，接着说道：“我想，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一点，或许他还有其他的想法，比如为了提防我。”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当然，公子其实挺喜欢你的。”

    “提防你？”杨媛直接无视了长孙无忌的补充，不解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自然是担心我做出令他不喜欢的事情，就像当年冠县那件事。”长孙无忌说完，整个身子都轻松了许多，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冠县发生的事，杨媛有所耳闻。

    为了冠县的百姓，李玄霸率军消灭朱粲后并没有及时离去，让大唐抓住了机会，虽然最终击退了唐军并诛杀了李孝恭，但跟随李玄霸的两千余人，也几乎全部战死。

    杨媛能够成为天下第一女剑客，说明她的悟性极高，再加上在长孙无忌身边这么久，自然也学会了不少东西。她没有多余的废话，很直接的问道：“与你有关？”

    “那一战，是公子与大唐的博弈，也是我与杜如晦的博弈。”长孙无忌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很快又睁开眼睛：“或许别人都以为我赢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输了，甚至差点害死公子。”

    杨媛没想到那一战中还有其他隐情，只觉得明媚的阳光下，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寒冷无比。长孙无忌似乎没注意到杨媛微微发抖的身子，将自己在冠县一战所做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我算准了几乎所有的事，却没有料到大唐会提前两个时辰攻城。”讲到最后，长孙无忌的语气恢复了平静，目光落在杨媛身上，似乎在问：你现在还觉得公子将你嫁给我的原因很简单么？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