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之上,一条往复索道连接山顶和山脚,索道上的缆车或吊车,往复运输着人员和物资,上山的缆车上,几名乘客透过窗户看着脚下的山坡和树林,啧啧称奇。
一人感慨道:“这玩意太神奇了,让人如同鸟儿一般,在空中俯瞰大地,这景象真是让人难忘啊。”
另一人回答:“这不算什么,要是在矿山,坐两山之间的索道,那才叫刺激,你是知道的,山间风大,那风一吹,缆车就晃啊晃的,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
“还有,有时候运气不好,索道出故障,那缆车就这么悬在索道上,短则一个小时长则半天,就悬在哪里,动弹不得,你们想想,刺激吧?”
这场景光是想象,就能让人心里发毛,其他人好奇的问:“那为何要在两山之间拉着空中索道呢?”
“效率,人员往来,矿石输送,取两点一线,那是最省事、省时间的,如果条件合适,就可以截弯取直,提高运输效率。”
“你们看,这段山路陡峭崎岖,若没有索道缆车,靠人扛骡驮,要把物资从山脚运到山顶,得动用多少人畜?为此要消耗多少粮草?”
大家看看脚下山林间的弯曲登山道,看看高耸的山顶,又看看山脚,不由得默默点头。
大军驻扎在忘川地区,距离后方萨水岸边有一段距离,尤其这片地区,道路崎岖难行,若是靠传统的人力、畜力运输辎重,消耗很大。
但是,有了空中索道就不一样了,山涧、沟壑、陡坡、密林,架设在空中的索道可以轻易跨越,经由蒸汽机带动的索道系统,可以用缆车、吊车在两点(数百步距离)之间输送人员、物资。
前提是这索道能拉起来,而架设索道系统的前提是有大量铁架将索道撑起来,这些铁架必然要在索道跨越的各类地形上建造,施工难度可不小。
整套空中索道系统的造价昂贵,不仅架设线路要用到大量铁料,相关运转部件都是精铁所制,索道用的铁缆也不一般,价钱自然不会低。
但是,这钱花得值,因为在山区,尤其一些地势险要的路段,用索道来运送人员、物资,运输效率明显增加,长期运行省下的运输成本,把造价抵消得也差不多了。
加上朝廷不缺铁,又有足够的运输能力将物资运送到这里,所以为了支撑行军在忘川地区作战,施工队花了两个多月建起了几段空中索道。
带动索道运转的蒸汽机,其锅炉可以烧柴,山区不缺柴,所以运营成本还在承受范围内,运力却很强。
数以驻扎在忘川地区的官军,能得到充足的粮草、物资供应,就等着时机成熟,对东部山区的高句丽军队实施新一轮进攻。
不过在那之前,还可以争取一下。
坐在缆车窗边的金名诚,看着脚下的山林,看着前方绵延群山,陷入沉思。
。。。。。。
群山之中,众多堡寨簇拥着一座山城,城内炊烟袅袅,人们正在生火做饭,但炉膛里烧的不是柴禾,而是煤炭。
他们所用煤炭,均由附近煤矿开采所得,烧起来几近于无烟(相对而言),是极好的燃料。
城中一处院子里,房间内也点着煤炉,炉子上架着一个铁壶,壶里的水即将沸腾。
房中,两名男子正在对话,身为来客的金名诚坐在下首,而坐在上首的,是这片地区高句丽军队的主帅、东部大人渊盖苏文。
渊盖苏文很年轻,此时手中拿着一张宣传单,而四十出头的金名诚,宛若一个“导游”般,向“老客户”渊盖苏文介绍周国长安的一个新游乐场。
“这游乐场开张半年,游客日日爆满,门票收入加上零食销售收入,直接就把建造成本赚回来了,其中几个游乐项目,可是不得了,极受欢迎,以至于游客们排起长队...”
渊盖苏文听着介绍,看看手中的宣传单,看着其上绘制的“过山车”,有些失神,看向金名诚:“这过山车,造价几许?”
“二十万贯左右,毕竟安全第一,用料自然不会马虎,还有各类安全设施,十分齐全....避免乘客乘坐过山车时出现意外....”金名诚说到这里,见水烧开了,便起身去拎水壶。
然后为渊盖苏文沏茶。
有侍卫在渊盖苏文身后垂手而立,看着金名诚就这么在渊盖苏文面前鼓搞,却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渊盖苏文看着金名诚为自己沏茶,默不作声,等其沏茶完毕,问:“说吧,周军主帅..魏王,对,魏王,他的开价是什么?”
金名诚闻言心中一喜,面上却沉静如水,没有要求渊盖苏文屏退左右,淡定的说:“这件事,魏王其实无所谓的....”
渊盖苏文闻言眉毛一挑:“无所谓?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大人,小人也想立些功劳,为妻儿着想嘛...”金名诚笑道,看向对方,“眼见着故国要亡了,小人也得为今后着想。”
话里有话,其实是在劝渊盖苏文:高句丽是必然要灭亡的,大人何不为今后打算?
渊盖苏文沉默不语,只是喝茶,金名诚不急,只是适当为对方斟茶。
金名诚是高句丽人,是个商贾,后来做海贸,和周国的北洋贸易公司勾搭上,被周国的强大所震撼,于是摇身一变,成了大周良民。
渊盖苏文之父渊太祚,为了打听周国国内情况,让金名诚这种“叛徒”往来两边跑腿、充当耳目,当然,他也知道这人同时也在为周国打听高句丽国内情况。
鸡鸣狗盗之徒总是有用的,所以金名诚因为各方的特殊需要,成了一个神通广大之人,即能和周国这边的某些大员说上话,也能在高句丽国内通行无阻。
渊太祚去世,金名诚便为“少主”渊盖苏文做事,但两国交战之后,金名诚这种“叛徒、败类”,便不受高句丽一方待见了。
他再次接触渊盖苏文,其实就是以周军使者身份来劝降,至于这种行为会不会激怒年轻气盛的渊盖苏文,那就看佛祖是否保佑自己。
“我这里,粮草、物资充足,你...那周军要攻进来,必然得付出巨大代价。”渊盖苏文忽然开口,金名诚做洗耳恭听状。
“忘川之战,是我方大意了,但周军若是来攻打这里,不会再那么容易。”
“大人说的是....”金名诚为渊盖苏文斟茶,低声说:“但魏王无所谓的。”
又听到对方说“”魏王无所谓”,渊盖苏文有些恼火,这种被轻视的感觉很不好,但他只能忍。
金名诚回到座位上,缓缓说着:“皇太子地位稳定,魏王此次挂帅出征,军功再大,也改变不了什么。”
“没有人可以威胁皇太子的地位,即便是燕王也不行,所以魏王看得开,其他几位皇子也看得开,不想争。”
“不过呢,能尽早结束战事,尽早回京,总是不错的....”金名诚说完,轻轻笑起来,“就看大人能否行个方便了。”
渊盖苏文没有吭声,金名诚自顾自说下去:“话说,燕王在黄州,时不时陪着世子到游乐场坐过山车,那是惬意得很,魏王也想早些回京,带着世子去体验京城的过山车。”
“将来,大人也可以带着郎君们,去坐坐长安的过山车....”
“啪”的一声,渊盖苏文把面前的书案排得乱颤:“放肆!!”
“大人何必如此呢?”金名诚看着对方的眼睛,丝毫没有躲闪:“小人早就看清楚了,大人也该看清楚了吧?”
“山河易主是迟早的事,大人在这里拼命抵抗,就算把周军打退,能得到什么?”
“五部大人,说话的底气,都来自部军,大人在这里和周军拼命,把部军都拼光了,莫非大王会赏大人莫离支一职么?”
金名诚所说,句句刺心中的伤疤,尤其“莫离支”三个字,激得渊盖苏文双眼发红。
若是往日,年轻气盛的渊盖苏文,哪里容得下一个贱民出言侮辱,但现在,他不忍也得忍。
眼见着有火焰在对方体内燃烧,金名诚继续煽风点火:
“大人!莫要说‘莫离支’一职,就连‘大对卢’一职,大人也继承不了,而这东部大人的职位,大人是如何继承的,难道忘了么?”
忘了?怎么能忘!
渊盖苏文永远也不会忘,他父亲去世时担任莫离支(等同于中原军政合一的丞相)一职,那么按照传统的规矩,这官职理当由他继承。
但做不到,那么退而求其次,做大对卢(等同于中原宰执级别官位),还是不行,因为“国人”也就是五部贵族之中,绝大部分人都不同意。
那么,渊氏起家之本的“东部大人”一职,可是名正言顺的父死子继,结果他也差点当不上。
自从十余年前那场大战后,渊氏的声望大受影响,而王族趁机发难,不断想办法收权,又有大贵族想要取(渊氏)而代之,所以暗地里拆台。
渊太祚去世时,已经无法控制局面,无法让贵族们拥护儿子渊盖苏文按惯例继任各职,以至于渊盖苏文接连和莫离支、大对卢官位失之交臂后,想继承东部大人的职位也变得困难起来。
贵族们基于各种动机,公开阻挠他“父死子继”,理由就是他太过年轻、能力存疑所以没资格,渊盖苏文气愤至极,却只能低声下气,当众向贵族们乞求,乞求大家给他一个机会。
先让他“暂时”做东部大人,如果不称职,随时可以换人。
想到这里,渊盖苏文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这样的耻辱,我怎么忘得了!8)